"地僻无钟鼓":地处偏僻,听不到钟鼓的声音。
# 钟鼓:指晨钟暮鼓,或指音乐。
"残灯灭":残灯熄灭,
"夜长人倦难度":漫漫长夜让人疲惫难熬。
# 夜长人倦难度:《古诗十九首·孟冬寒气至》:“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欧阳修《锦香囊》:“一寸相思无著处,甚夜长难度。”
"寒吹断梗":寒风像吹断的草木枝干一样呼啸,
# 寒吹断梗:寒风吹折了树枝花梗,形容寒风凛冽。
"风翻暗雪":风吹起的暗雪,
"洒窗填户":洒落在窗户上,堆积在门口。
# 洒窗填户:指寒风搅动雪粒,吹打着窗台门户。
"宾鸿谩说传书":鸿雁空自传说能传递书信,
# 宾鸿谩说传书:“宾鸿”二句:宾鸿,大雁。《汉书·苏武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谩,本为漫不经心之漫,为聊且义或胡乱义,转变而为徒义或空义。字亦作谩,又作慢。”刘义恭《艳歌行》:“悲鸿失良匹,俯仰恋俦侣。”
"算过尽、":可算起来、
"千俦万侣":无数的雁群都已经飞过。
"始信得、":这才相信、
# 得:语助辞,用于动词之后。
"庾信愁多":庾信的愁绪那样多,
# 庾信愁多:庾信《愁赋》:“攻许愁城终不破,荡许愁门终不开。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烧愁能得然。闭门欲驱愁,愁终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
"江淹恨极须赋":江淹的怨恨那样深,都需要用文章来抒发。
# 须:犹应也,必也。
"凄凉病损文园":凄凉的处境像司马相如那样病体受损,
# 文园:指西汉司马相如,此处作者自比。
"徽弦乍拂":刚刚拨动琴弦,
# 徽弦:代琴弦。《唐国史补》:“蜀中雷氏斫琴,常自品第,第一者以玉徵,次者以瑟瑟徽,又次者以金徽,又次者螺蚌之徽。”乍,犹初也,才也。李益《奉和武相公春晓闻莺》:“分明似写文君恨,万恨千愁弦上鸣。”
"音韵先苦":音韵就先带着凄苦。
"淮山夜月":淮山的夜月,
# 淮山:又名第一山、慈氏山,在今江苏盱眙。另说泛指庐州一带山岭。
"金城暮草":金城的暮草,
# 金城:今属江苏南京。《建康实录》卷九:“(桓温)累迁至琅琊内史。成康七年,出镇江乘之金城。”按《图经》:“金城,吴筑,在今县城东北五十里。中宗初于此立琅琊郡也。”
"梦魂飞去":都随着梦魂飞了过去。
"秋霜半入清镜":秋霜般的白发已半映在明镜里,
# 秋霜半入清镜:秋霜,喻白发。李白《秋日炼药院镊白发赠元六兄林宗》:“秋颜入晓镜,壮发凋危冠。”
"叹带眼、":可叹腰围都变了、
# 带眼:谓衣带上的孔眼。
"都移旧处":衣带的孔眼移到了从前的位置。
# 都移旧处:沈约《与徐勉书》:“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王安石《寄余温卿》:“平日离愁宽带眼,讫春归思满琴心。”
"更久长、":更让人忧愁的是,
# 更久长:更久长、不见文君:此处词人以司马相如自喻,喻归期无凭。《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
"不见文君":长久见不到像卓文君那样的爱人,
"归时认否":等归来时,她还能认出我吗。
北宋著名婉约派词人
周邦彦(1056~1121),北宋词人。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历官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周邦彦诗、文、词俱有成就,而尤以词成就最高,影响最大。他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其词格律谨严,语言典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作品多写闺情、羁旅及咏物,题材较狭窄。代表作品有《汴都赋》《续秋兴赋》《金陵怀古》等。著有《清真居士集》,已佚。今存《片玉词》。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羁旅愁思题材的词。词的上片描绘了偏僻之地环境的寂静凄凉,下片进一步抒发内心的愁苦,展现了周邦彦羁旅漂泊中的孤独愁苦,以及对故乡和亲友的深切思念。
2. 写作手法
比拟:“寒吹断梗,风翻暗雪”,将寒风比作摆弄物件的手,把断梗当作随意拨弄的玩物,又似翻动暗雪的力量。寒风本无形,如此写来,其凛冽之势与肆虐之态尽显,衬出夜的凄冷与词人的孤寂。用典:“始信得、庾信愁多,江淹恨极须赋”,巧用庾信、江淹典故。庾信作《哀江南赋》写尽愁绪,江淹有“江郎才尽”之说,其愁恨见于诗文。作者借此二典,言自己的愁恨之深,唯有如他们般作赋方能稍解,直抒心中郁积。
3. 分段赏析
上片:这首词以客夜思归为核心,开篇便勾勒出极致的孤寂凄清。“地僻无钟鼓”一句,不仅点明环境的荒远,更暗寓着与尘世的隔绝,钟鼓本是报时、通声息的象征,此地连这最基本的声响都无,唯有“残灯灭”后的沉沉黑暗,将“夜长人倦难度”的煎熬无限放大。这份“难度”,既是身体上的辗转难眠,更是精神上的孤苦无依,如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全篇。紧接着,“寒吹断梗,风翻暗雪,洒窗填户”的描写,以极具张力的动态画面强化了这份煎熬:寒风似能摧折草木,裹挟着昏暗中的飞雪,时而拍打窗棂,时而堆积门庭,那风雪的喧嚣与词人内心的孤寂形成强烈对冲,搅得本就难眠的心绪愈发纷乱难平,三韵相承,将风雪交加的恶劣环境与词人难耐的心境融为一体。往下,全是词人在无眠中翻涌的思绪与情愫。“宾鸿漫说传书,算过尽千俦万侣”,巧妙化用鸿雁传书的典故,却以“漫说”二字陡生波折。世人皆信鸿雁能寄尺素,可词人细数着飞过的千万雁群,却连片言只语也未曾收到,这份从期盼到失望的落差,比直白诉说“音信隔绝”更显刻骨,将客居他乡的无奈与对家书的渴盼写得入木三分。正因如此,“始信得、庾信愁多,江淹恨极须赋”便顺理成章:唯有亲身体验过这般长夜无眠的孤寂、音信不通的煎熬,才真正懂得庾信羁旅中的乡关之思。下片:词的下片依旧以历史人物自比,层层递进地深化思归之情。“凄凉病损文园,微弦乍拂,音韵先苦”,以司马相如(文园令)自况,点出自身宦途的落寞与病中的憔悴。本想借弹琴排遣愁绪,承接上片“须赋”的抒怀之意,却不料琴弦刚动,那旋律便先自带出苦涩。这份“先苦”,打破了“弹琴解忧”的预期,反添一层欲解不得的无奈,让苦闷更添几分。而“淮山夜月,金城暮草,梦魂飞去”,则将思绪从现实的苦涩转向虚幻的寄托:淮山的冷月、金城的衰草,皆是异乡的凄清之景,词人深知此地不可久留,却身不由己,唯有托梦魂飞越关山,回到日夜思念的故乡,这份对归乡的渴望,因“梦魂”二字更显悲怆。念及此,“秋霜半入清镜,叹带眼,都移旧处”便涌上心头:镜中已见半鬓霜白,腰间的衣带也因日渐消瘦而移了孔位,岁月的痕迹与思乡的煎熬,都刻在了容颜与身形之上。最终,这份感慨化作一句揪心的自问:“更久长、不见文君,归时认否?”若归期再拖,容颜已改,怕是连日夜思念的亲人(以卓文君代指)见了,也未必能认出自己吧?寻常的归家之念,因这层“认否”的担忧,更添了几分时光流逝的怅惘与归乡无期的酸楚,将客夜思归的深情推向了极致。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所写的只是漂泊游子的思归之情,格调却异常凄苦。词人引用古人之事,并非单纯炫耀才学,因为“庾信愁多,江淹恨极”“病损文园”“不见文君”这些典故,恰好能凝练地概括诸多心事,用以抒发难以言说的隐秘情怀。词中除开头三韵是写景叙事外,其余全是抒情之语。从大雁飞过却无书信传来,转入江淹、庾信作赋之事;由江淹、庾信作赋,又联想到司马相如弹琴,这些都着重抒发愁苦之情。“淮山夜月”之后,则着重表达思归之意。情感本是寻常的,行文却波澜起伏、流转多变。关键在于善于运用虚词,像“谩说”“始信得”“乍拂”“先苦”“半入”“都移”“更久长”等,有的以简洁勾勒显意趣,有的以灵活变化生姿态,或离或合、或顺或逆,自然合乎法度,形成了周词“既有姿态,又极浑厚”的特点。此外,这个词调的格律要求很严格,四声中的上声、去声,南宋的词家们多以这首词为标准。其中的对句,如“寒吹”二句、“庾信”“江淹”八字、“徽弦”二句、“淮山”二句,都应当对仗工整,不采用散文化的句式。除了文字本身,这首词还具备音律美与形式美。
# 词中用事,使人姓名,须委曲得不出最好。清真词多要两人名对使,亦不可学也。如《宴清都》云:“庾信愁多,江淹恨极。”
宋沈义父《乐府指迷》
# “千俦万侣”上,用个“算”字,妙。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
# 曰文园,曰文君,似为旋宦思家之作,或别有所托,亦未可知。而词旨自尔凄然欲绝。
清黄苏《蓼园词选》
# 清真词一片神行,运以高健之笔,故举典不嫌复滞。否则如此解连用庾信、江淹、文园,鲜不杂乱。盖以清空之气行之。
清词人郑文焯《清真集》
# 通首情与景融成一片,合为凄异之音。此调当在浑灏流转处着眼。结句涉想悠然,怨入秋烟深处矣。
清诗人俞陛云《宋词选释》
# 四声词,吴梦窗、卢蒲江并有此作,可资参证。又:“寒吹”二句作对。庾信、江淹人名作对,固遭评骘,然此八字须是对句,上加“始信得”三字,下加“须赋”二字。“徽弦”二句作对,“淮山”二句亦然。此首庾信、江淹、文园、文君,人名太多,乃矜才使气之过,不可为训。
近代词人乔大壮《片玉集》
下一篇:宋·周邦彦《霜叶飞·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