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起白蘋":昨夜西风拂动白𬞟草,
# 蘋:一作苹。
"从前湖海几酸辛":回想从前浪迹湖海几多辛酸。
"感今怀古无限事":感怀古今多少往事,
"拄颊闲思一怆神":拄着脸颊闲思间不禁怆然神伤。
"琼窟先生鼓玉琴":琼窟先生弹奏玉琴,
"一调一弄符我心":一调一弄都契合我心。
"屈平宋玉不可挽":屈平宋玉已逝不可挽回,
"西风黄叶为知音":唯有西风黄叶与琴音相知。
"初闻如风吹梧桐":初听琴音如风吹梧桐萧瑟,
# 梧:原作悟,据乾隆本改。
"次听如雨鸣芭蕉":再听如雨点敲打芭蕉淅沥。
"凄然如雁声遥遥":凄清时似孤雁遥鸣,
"温然如莺暖夭夭":温柔时如黄莺啼啭春暖夭夭。
"忽而转调缓复急":忽而转调时缓时急,
"海风吹起怒涛立":仿佛海风吹起怒涛耸立。
"夜深星月堕蓬山":夜深星月坠落蓬山,
"神官不管蛟龙泣":神官未管蛟龙在水中悲泣。
"顿又换指清而和":随即换指清亮和婉,
"牡丹芍药香气多":如牡丹芍药绽放香气繁多。
"露桥月榭风雨夕":露桥月榭风雨之夜,
"如此杜鹃愁奈何":杜鹃啼血般的愁绪该如何解脱。
"浩浩长风送急雨":狂风浩浩送来急促的暴雨,
"寂寞孤鸿落寒渚":一只寂寞的孤鸿落在寒冷的小洲上。
"昏昏月色老猿啼":月色昏沉,老猿哀啼,
"蔼蔼风光新燕语":风光和煦,新燕呢喃。
"又如晴鹤唳苍烟":又如同晴空中仙鹤在苍烟中长鸣,
"倏似寒鸦噪晴川":忽然像寒鸦在晴朗的江面聒噪。
"良宵砌畔响秋蛩":良夜里石阶旁秋虫唧唧作响,
"清昼林间悲风蝉":白昼时林间秋蝉悲切嘶鸣。
"我思此声不堪比":我想这些声音都无法与琴声相比,
"使人欲悲复欲喜":它让人听了既想悲泣又想欢喜。
"五月葛亮渡泸溪":仿佛五月里诸葛亮渡过泸溪的苍凉,
"九月荆轲过易水":又似九月荆轲踏上易水的悲壮。
"此声喜喜复哀哀":这琴声忽喜忽哀,
"我志渺然在江淮":让我的心志飘向渺茫的江淮之地。
"方且琵琶亭下坐":刚刚还在琵琶亭下静坐,
"倏又郁孤台上回":忽然又似在郁孤台上回转。
"琴声展转我心碎":琴声辗转反侧令我心碎,
"我心多少平生事":我心中藏着多少平生往事。
"弦中招我栖林泉":琴弦中招引我栖隐山林清泉,
"指下呼我入富贵":指尖下又呼唤我踏入富贵之境。
"上界瑶池玉浪寒":天界瑶池的玉浪透着寒意,
"凤凰阁下罗千官":凤凰阁下排列着千名官员。
"紫皇宴坐苍琳宫":紫皇在苍琳宫中安坐设宴,
"岂复知我犹人间":又怎能知晓我仍在人间漂泊。
"龟台烟冷风萧萧":龟台烟雾凄冷风声萧萧,
"十万彩女歌云璈":十万彩衣宫女高唱云璈仙乐。
"自怜踪迹今尘土":自怜如今踪迹如尘土般卑微,
"安得金妃复赐桃":怎能再让金母赐下蟠桃。
"青琅真人骑白鸾":青琅真人骑着白鸾仙鸟,
"日往日复玉京山":日复一日往返于玉京仙山。
"不念曾与同僚时":他可还记得曾与我同为同僚时,
"清都绛阙何时还":何时才能返回清都绛阙。
"紫清夫人侍帝轩":紫清夫人侍奉在天帝车驾旁,
"朝朝嫣然妙华门":每日在妙华门前嫣然微笑。
"盍思人世此凄苦":为何不想想人世如此凄苦,
"金鱼玉雁凭谁传":鱼雁传书的信物又该托付给谁。
"琪花开遍翠微台":琪花绽满翠微仙台,
"彩凤舞彻宾云仙":彩凤舞尽宾云仙曲。
# 仙:乾隆本作山。,宾:一作“宝”。
"麒麟守住虎关严":麒麟严密把守着虎关,
"獬豸时复森其前":獬豸时常森然列于关前。
"不成终身只人世":难道我要终身困于人世,
"吾身不翮心亦翅":我身无羽翼但心有翅膀。
"粗且神霄觅一官":暂且去神霄仙境谋求一官半职,
# 官:一作“宫”。
"早作啸风鞭霆计":早日定下呼风唤雨的大计。
"此曲此曲君休弹":这琴曲啊请您莫再弹奏,
"老眼无泪徒悲酸":老眼干涩已流不出泪,只剩悲酸涌心。
"自知逍遥时节近":自知逍遥解脱的时节将近,
"与君一笑开欢颜":且与您一笑相对,共展欢颜。
"太华宫中多白莲":太华宫中生长着许多白莲,
"以金为花玉为根":金色为花瓣,玉质为花根。
"上有琼甲金丝龟":上面有披挂琼甲、背生金线的灵龟,
"夜吸珠露花间眠":夜间在花间吸饮露珠入眠。
"紫琅殿深不可诘":紫琅殿幽深不可探知,
"时有火铃飞出入":时常有火铃般的光芒飞进飞出。
"殿中仙君乘云軿":殿中仙君乘着云车,
"三千玉娥傍侍立":三千玉女在旁侍立。
"此般景象犹未忘":这般景象我尚未遗忘,
"所以思念时悲伤":因此思念时满心悲伤。
"闻君琴声洗我心":听闻您的琴声洗涤我心,
"自盍泰然发天光":自当泰然焕发如天光般的澄明。
"我昔神霄西台里":我昔日在神霄西台供职,
"雪肌玉肤冰霜齿":肌肤如雪,齿似冰霜。
"长歌一曲惊帝阍":长歌一曲惊动天帝宫门,
"解使八鸾舞神水":能让八鸾神鸟在神水中起舞。
"又赏飞过广寒宫":又曾飞过广寒宫,
"一见嫦娥琼玉容":一睹嫦娥琼玉般的容颜。
"不敢稽首便行过":未敢叩首便匆匆而过,
"倏复呼我醉瑶钟":她忽然唤我共饮瑶台仙酒。
"水府左仙萼绿华":水府左仙萼绿华,
"身居东华帝子家":本是东华帝子家中人。
"时以瑶琴鸣五霞":时常在五霞缭绕中弹奏瑶琴,
"一声弹落琼台花":一声琴响便震落琼台仙花。
"上元太真安长仙":上元太真安长仙,
"日事玉皇上君前":每日在玉皇大帝前侍奉。
"玉龙娇痴不肯舞":玉龙娇憨不肯起舞,
"独自奏帝鸣鸾弦":她便独自弹奏鸾弦为天帝助兴。
"此声远矣吾不见":这些仙乐早已遥远难闻,
"人间琴声更多变":人间的琴声更多变幻。
"谁能以此清净心":谁能以清净之心,
"许多悲欢相练缠":在诸多悲欢中修炼不缠。
"琼窟先生然我言":琼窟先生回应我道,
"我是霆司笔墨仙":我本是霆司的笔墨仙。
"昔为东华校籍吏":昔日曾任东华校籍吏,
"屡亦舞笔灵君前":屡次在灵君面前挥毫书文。
"失身堕世自叹息":失身坠落凡尘自叹不已,
"东华欲归归未得":想回东华仙境却归期无寻。
"翠娥掩泪香骨寒":翠衣仙女掩面垂泪,香骨透寒,
"长天远水日相忆":唯有长天远水日日相忆。
"君知否":你可知道,
"吾将呼起大鹏驾琼云":我将召唤大鹏鸟驾驭琼云,
"手持百万苍鹰兵":手持百万苍鹰兵将。
"前驱天丁后火铃":前方有天丁开道,后方有火铃相随,
"飞罡蹑纪下太清":踏着星罡斗纪飞下太清仙境。
"又将东海捕金鲸":还要到东海捕捉金鲸,
"骑之去谒蟾蜍精":骑着它去拜见月宫的蟾蜍精。
"却持万阵貔虎人":再率领万千如貔虎般勇猛的兵将,
"下来红尘扬鼓钲":降临红尘之中擂鼓鸣钲。
"更烦先生试一举":更烦请先生再弹奏一曲,
"为我调中作金鼓":为我在曲调中化作金鼓之声。
"为我唤起李太白":替我唤醒诗仙李太白,
"与我浩歌拍掌舞":与我一同高歌击掌起舞。
"君琴定是天上琴":您的琴定然是天上的仙琴,
"天上曲调人间音":奏出的是天界曲调、人间绝音。
"为君醉中一狂歌":我为您在醉意中狂歌一曲,
"千岩万壑白云深":歌声回荡在千岩万壑的白云深处。
南宋道士,“南宗五组”之一
白玉蟾(1194~1229?),南宋道士。本姓葛,名葛长庚。字如晦,又字白叟,号海琼子,世称紫清先生,祖籍福建闽清,生于海南琼州。白玉蟾为全真道“南宗五祖”之一,心通三教,学贯九流,于佛老秘典及人间所未见之书,无不贯通。能诗文,尤以词名世。清陈廷焯云:“葛长庚词,一片热肠,不作闲散语,转见其高。”主要作品有《酹江月·武昌怀古》。著有《海琼白玉蟾先生文集》《罗浮山志》《玉蟾先生诗余》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也是一首琴道主题唱和诗。借风吹梧桐、雨打芭蕉等自然意象,穿插历史人物与神话元素,将琴音变化与内丹修行相融,写出了人世悲慨与仙道向往的双重基调,体现道教诗人特有的超脱境界。
2. 分段赏析
“昨夜西风起白蘋,从前湖海几酸辛”,开篇以西风拂动白蘋的秋景起兴,引出过往漂泊江湖的辛酸往事。“感今怀古无限事,拄颊闲思一怆神”,写由眼前景触发的怀古情思,凭栏沉思时满心伤感,为听琴铺垫情绪。“琼窟先生鼓玉琴,一调一弄符我心”,点出陈高士弹琴,琴声每一调每一弄都契合“我”的心境。“屈平宋玉不可挽,西风黄叶为知音”,借屈原、宋玉的典故暗抒怀才不遇,以西风黄叶自比知音,流露孤独感。“初闻如风吹梧桐,次听如雨鸣芭蕉”,用“风吹梧桐”“雨鸣芭蕉”比喻琴声初起的轻柔舒缓。“凄然如雁声遥遥,温然如莺暖夭夭”,继续以“雁声遥遥”写琴声的凄清,“莺声夭夭”写琴声的温暖,展现琴声的多样韵味。“忽而转调缓复急,海风吹起怒涛立”,写琴声突然转为由缓到急,如海风掀起怒涛般激昂。“夜深星月堕蓬山,神官不管蛟龙泣”,以星月坠落、蛟龙悲泣的想象,渲染琴声的震撼力量。“顿又换指清而和,牡丹芍药香气多”,写琴声转为清和,仿佛带来牡丹芍药的芬芳。“露桥月榭风雨夕,如此杜鹃愁奈何”,借风雨夜杜鹃悲啼的场景,暗合琴声中的愁绪。“浩浩长风送急雨,寂寞孤鸿落寒渚”,以长风急雨、孤鸿落渚的萧瑟景象喻琴声的苍凉。“昏昏月色老猿啼,蔼蔼风光新燕语”,又用月色猿啼的凄清与新燕初鸣的生机,表现琴声的丰富意境。“又如晴鹤唳苍烟,倏似寒鸦噪晴川”,以晴鹤高唳的清亮、寒鸦噪川的喧闹对比,写琴声的起伏变化。“良宵砌畔响秋蛩,清昼林间悲风蝉”,借秋夜蟋蟀低鸣、白日寒蝉悲啼的声响,描摹琴声的细微与凄清。“我思此声不堪比,使人欲悲复欲喜”,直抒听琴感受,琴声让人悲喜交织。“五月葛亮渡泸溪,九月荆轲过易水”,用诸葛亮渡泸的坚毅、荆轲过易水的悲壮,喻琴声中的豪情与悲怆。“此声喜喜复哀哀,我志渺然在江淮”,写琴声的悲喜交替触动心怀,引出“我”漂泊江淮的远大志向。“方且琵琶亭下坐,倏又郁孤台上回”,借琵琶亭、郁孤台的典故,暗写琴声引发的地域联想与情感波动。“琴声展转我心碎,我心多少平生事”,写琴声的起伏让“我”心碎,勾起平生往事的回忆。“弦中招我栖林泉,指下呼我入富贵”,写琴声时而引“我”向往山林隐居,时而引“我”联想荣华富贵,体现心境的矛盾。“上界瑶池玉浪寒,凤凰阁下罗千官”,描绘仙界瑶池的清冷、凤凰阁下百官罗列的盛景,呼应琴声中的富贵联想。“紫皇宴坐苍琳宫,岂复知我犹人间”,写仙界帝王安坐天宫,暗含对自身流落人间的感慨。“龟台烟冷风萧萧,十万彩女歌云璈”,继续描摹仙界龟台的清冷与歌舞盛景。“自怜踪迹今尘土,安得金妃复赐桃”,由仙界反观自身,自怜身世如尘土,渴望重回仙界的美好。“青琅真人骑白鸾,日往日复玉京山”,写仙人骑鸾往返仙山的自在。“不念曾与同僚时,清都绛阙何时还”,感叹仙人不念旧情,流露对重返仙界的期盼。“紫清夫人侍帝轩,朝朝嫣然妙华门”,描绘仙界女仙侍奉天帝的美好场景。“盍思人世此凄苦,金鱼玉雁凭谁传”,反问仙人为何不体察人间凄苦,感叹无人传递思念之情。“琪花开遍翠微台,彩凤舞彻宾云仙”,以琪花盛开、彩凤起舞的仙界美景,延续对仙境的想象。“麒麟守住虎关严,獬豸时复森其前”,写仙界有麒麟、獬豸守护的庄严。“不成终身只人世,吾身不翮心亦翅”,抒发不甘终身困于人间的志向,即便无翅心也要飞翔。“粗且神霄觅一官,早作啸风鞭霆计”,表达想在仙界谋职、施展抱负的愿望。“此曲此曲君休弹,老眼无泪徒悲酸”,写琴声太过动人,让人悲酸得无泪可流,请求暂停弹奏。“自知逍遥时节近,与君一笑开欢颜”,转而自我宽慰,预感逍遥之日将近,与友人展颜一笑。“太华宫中多白莲,以金为花玉为根”,描绘太华宫白莲的华美,重拾对仙界的向往。“上有琼甲金丝龟,夜吸珠露花间眠”,以仙龟吸露的细节,增添仙界的灵动感。“紫琅殿深不可诘,时有火铃飞出入”,写紫琅殿的幽深神秘与火铃飞舞的景象。“殿中仙君乘云軿,三千玉娥傍侍立”,描绘仙君乘云车、玉娥侍奉的仙界盛景。“此般景象犹未忘,所以思念时悲伤”,因难忘仙界美景而思念悲伤。“闻君琴声洗我心,自盍泰然发天光”,写琴声洗涤心灵,让人重拾坦然心境。“我昔神霄西台里,雪肌玉肤冰霜齿”,回忆往昔在仙界神霄西台的时光。“长歌一曲惊帝阍,解使八鸾舞神水”,写当年长歌惊动天帝宫门,能令神鸟起舞的风采。“又尝飞过广寒宫,一见嫦娥琼玉容”,回忆飞过广寒宫见嫦娥的经历。“不敢稽首便行过,倏复呼我醉瑶钟”,写与嫦娥相遇饮酒的仙境往事,充满奇幻色彩。“水府左仙萼绿华,身居东华帝子家”,提及水府仙人和东华帝子的居所。“时以瑶琴鸣五霞,一声弹落琼台花”,写仙人弹琴声动云霞、花落琼台的神奇。“上元太真安长仙,日事玉皇上君前”,写上元仙人侍奉玉皇的场景。“玉龙娇痴不肯舞,独自奏帝鸣鸾弦”,以玉龙不舞、独自奏琴的细节,凸显仙界琴声的独特。“此声远矣吾不见,人间琴声更多变”,感叹仙界琴声已远,人间琴声更富变化。“谁能以此清净心,许多悲欢相练缠”,反问谁能以清净心应对琴声中的悲欢交织。“琼窟先生然我言,我是霆司笔墨仙”,写陈高士认同“我”的话,自道曾是仙界霆司的笔墨仙。“昔为东华校籍吏,屡亦舞笔灵君前”,回忆往昔在东华仙府任职、为神灵写文的经历。“失身堕世自叹息,东华欲归归未得”,感叹沦落人间的无奈,渴望重返东华仙府而不得。“翠娥掩泪香骨寒,长天远水日相忆”,借翠娥流泪的想象,写对仙界的日夜思念。“君知否,吾将呼起大鹏驾琼云,手持百万苍鹰兵”,以豪迈语气说要唤大鹏、率苍鹰兵,展现豪情。“前驱天丁后火铃,飞罡蹑纪下太清”,想象率天兵天将、踏罡步斗下凡的壮阔场景。“又将东海捕金鲸,骑之去谒蟾蜍精”,继续想象捕捉金鲸、拜见蟾蜍精的奇幻举动。“却持万阵貔虎人,下来红尘扬鼓钲”,写率领貔虎兵降临红尘扬威的情景。“更烦先生试一举,为我调中作金鼓”,请求陈高士在琴声中奏出金鼓之声呼应豪情。“为我唤起李太白,与我浩歌拍掌舞”,想借琴声唤出李白共舞,尽显洒脱。“君琴定是天上琴,天上曲调人间音”,赞陈高士的琴如天上琴,仙曲传入人间。“为君醉中一狂歌,千岩万壑白云深”,结尾写醉中为友人狂歌,歌声融入千岩万壑的白云深处,余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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