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鞭重倚":重新跨马扬鞭走上旅程。
# 鞭:一作鞍。
"却沉吟未上":却沉吟徘徊,
"又萦离思":回荡起无限离别愁绪,牵绊得难以遽去。
"为大乔、":大乔善鼓琴、
# 大乔:此处指合肥女子,钟情于姜夔。
"能拨春风":如春风拂袖,
"小乔妙移筝":小乔妙解弹筝,
# 小乔:三国时东吴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桥常又写作乔。这里,大乔、小乔代指作者合肥恋人姊妹。
"雁啼秋水":似寒雁悲鸣、流水呜咽。
# 雁啼:弹古筝,古筝有承弦之柱斜列如雁行,故云。
"柳怯云松":她们的体态杨柳般柔弱,发髻轻云般蓬松,
# 柳怯云松:体态娇弱,秀发松散。
"更何必、":更不必、
"十分梳洗":着意梳妆。
"道郎携羽扇":携了羽扇而来的样子,
"那日隔帘":隔着帘子,
"半面曾记":记得初次见面那天。
# 半面:指初次见面。
"西窗夜凉雨霁":当时西窗帘前雨过天晴,凉意袭人。
# 雨霁:雨过天晴。
"叹幽欢未足":感叹欢聚未久,
# 幽欢:指男女间的欢情。
"何事轻弃":为何又轻易分离。
"问后约、":女子追问后会之约,何时归来重聚,
"空指蔷薇":只徒然指花为期,勉强安慰对方,
# 蔷薇:谓指蔷薇花以为期。杜牧《留赠》诗:“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周邦彦《氐州第一·波落寒汀》词:“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
"算如此溪山":如此美好的山川,
"甚时重至":何时才能重来。
"水驿灯昏":所在水边驿站的灯光昏暗,
"又见在、":又闪现在眼前、
"曲屏近底":而同那人共聚的曲折画屏又闪现在眼前。
# 曲屏近底:曲折的画屏跟前。
"念唯有、":想来只有、
"夜来皓月":今晚皎洁的月光,
"照伊自睡":照她独自就寝了。
南宋词人、音乐家
姜夔(1155?~1208),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一生未仕,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客交游,卒于杭州。姜夔精通音律,能自度曲。词喜自创新调,重格律,音节谐美,多为写景咏物及记述客游之作,感时伤事,情调较为低沉。代表作品有《扬州慢》《暗香》《疏影》等。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诗说》《绛帖平》《续书谱》等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男女离情题材词作。描写了离别情景及别后思绪,抒发了词人对恋人的深深眷恋和不舍之情。
2. 写作手法
承上启下:“西窗夜凉雨霁”一句,以换头之法描绘临别前夕的情境,巧妙收束前文追忆之情。此句不仅在结构上起到承上启下的衔接作用,更以简练的笔触勾勒出清冷孤寂的氛围,将情感的过渡与转折自然融入景物描写之中,使前后文气脉贯通,意蕴绵长。
3. 分段赏析
词的上片“玉鞭重倚。却沉吟未上,又萦离思。”开篇三句,以简洁笔触点明事由。一个“却”字转折遒劲,将词人欲行又止、不忍离去的内心矛盾刻画得淋漓尽致;“又”字亦值得细细品味,看似只是短暂停留,可那萦绕心头的离愁别绪,何曾有片刻消散?所谓“离思”,词中自解:“为大乔能拨春风,小乔妙移筝,雁啼秋水。”词人巧用三国时期东吴大乔、小乔的典故,喻指合肥的恋人姊妹。临别之际,姊妹二人以一曲演奏为词人饯行,姐姐轻拨琵琶,妹妹妙弄古筝,弦音之中尽诉衷肠。“春风”二字,化用自王安石《明妃曲》“黄金捍拨春风手”、黄庭坚“侍儿琵琶春风手”等句,既代指琵琶,亦暗喻高超的演奏技艺;而“雁”字与古筝呼应,取其弦柱斜列如雁阵之形,生动营造出琵琶声如春风拂面、筝声似秋雁啼江的美妙音乐意境,使词意更具言外之韵。“柳怯云松,更何必、十分梳洗。”“柳怯”状女子体态娇弱,“云松”绘发髻蓬松凌乱,短短四字,将女子在情人即将远行时,无心梳妆的慵懒神态勾勒得惟妙惟肖,亦暗含其天生丽质——即便素面朝天,亦难掩倾国之姿。紧接着,以“道”字领起女子的追忆之语:“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半面”描绘初次相见时,二人隔帘相望、羞涩朦胧的场景,寥寥数语,情深意长,将女子对初遇的眷恋与对离别之痛的惋惜,尽数道出,足见其爱之深、情之痴。词的下片以“西窗夜凉雨霁”起笔,描绘临别前夜的情景,既收束上文的回忆,又巧妙过渡到现实。雨过天晴,曙光将至,正是启程之时。词人不禁长叹:“叹幽欢未足,何事轻弃。”慨叹相聚时光短暂,悔恨轻易别离,词笔由此转回现实,与开篇“沉吟未上,又萦离思”遥相呼应。其用词自然流畅,构思精妙而不露痕迹,尽显炉火纯青之笔力。思绪稍歇,词人又陷入回忆:“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女子追问归期,词人以蔷薇花谢为约,化用杜牧《留赠》诗意,实则心中亦无定数。“溪山”借指合肥,亦暗喻恋人,明知重逢渺茫,却仍许下空约,失落与无奈溢于言表。这三句不仅展现了女子的痴情,更将词人的怅惘刻画得曲折入微。追忆至此,笔锋一转,进入幻觉之境:“水驿灯昏,又见在、曲屏近底。”“见”为想象之辞,“在”“底”皆为宋人口语,词人于昏暗驿舍的灯光下,恍惚间仿佛回到恋人居所,立于曲屏之畔。此幻觉描写,足见其相思成痴、神思恍惚。词人巧妙将眼前的水驿昏灯与心中的曲屏旧景叠印交织,虚实难辨,与《霓裳中序第一·亭皋正望极》中“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异曲同工。然而,虚幻终会消散。词的结尾,词人以痴情悬想收束:“念唯有夜来皓月,照伊自睡。”遥想恋人独守空闺,唯有淮南明月相伴,清冷孤寂之意漫溢笔端,余韵悠长,令人回味无穷。
4. 作品点评
全词以旅途中欲行又止的徘徊之态起笔,渐次展开对临别听曲话旧的追忆,继而缅想窗前叹惋分离、询问归期的场景,最终折回驿馆灯下的虚幻旧境,以悬想对方的孤寂作结。叙事婉转曲折,思路回环跌宕,笔法细腻精妙,堪称抒写男女离情的经典之作。此词最显著的艺术特色,在于将叙事自然融入抒情之中。词人通过细腻刻画人物的动作与言语,将悲伤之情娓娓道来,使叙述与抒情浑然一体。开篇三句勾勒眼前情境,“为大乔”至下阕换头处,皆为对惜别场景的追忆;“叹幽欢”二句回归现实,“问后约”四句又陷入回忆;“水驿”三句转入幻觉,结尾则化为悬想。通观全词,上片以追忆为主,层次简明,抒情直露而浓烈;下片结构更为繁复,将追忆与现实、幻觉与悬想交织融合。这种从单纯到繁复的抒情结构变化,恰是词人内心由深沉到激荡的情感映射。这种寓叙事于抒情的笔法,明显继承了周邦彦(清真)的词风。正如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所言:“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姜夔的怀人词作大多另辟蹊径,化浑厚为清逸,与周邦彦风格有所不同,但此词却深得清真词法精髓,呈现出洗尽铅华、气格刚健的独特韵味。此外,《解连环》词牌规定需以一系列仄声单字领起下文,这一特点在此词中得到精妙运用。“却、为、更、道、叹、问、算、又、念”等领字,不仅在结构上层层推进词情词境,更兼有声情并茂之妙。这些领字多为感叹之辞,将怀想叹惋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于虚处尽显神韵。在声律方面,词人亦极为考究,除个别用字外,领字均采用去声。去声字发音高亢有力,恰能振起全篇声情,正如万树在《词律》中所言:“名词转折跌宕处多用去声。”姜夔深谙音律之道,词作精美绝伦,其风格清真瘦劲,宛如秋林疏叶般疏朗清峻,与周邦彦的华艳丰腴形成鲜明对比。
# 意转而句自转,虚字先揉入字内。一词之中,如具问答,抑之沉,扬之浮,玉轸渐调,朱弦应指,不能形容其妙。
清先著等《词洁辑评》
# “玉鞍(鞭)重倚”三句冒起。“为大乔能拨春风”以下倒叙。“柳怯云松”二句,固知浓抹不如淡妆。“叹幽欢未足”二句,与起处遥接。从合至离,他人必用铺排,当看其省笔处。“问后约、空指蔷薇”三句,深情无限。觉少游“此去何时见也”浅率寡味矣。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 言情之词,必藉景色映托,乃具深宛流美之致。白石“问后约、空指蔷薇,算如此溪山,甚时重至。”……如此造境,觉秦七、黄九尚有未到,何论余子。
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 他追念别时情景,历历在目。“玉鞍”三句写行者沉吟不忍上马遽别,情意深至。他所眷恋的女子是两姊妹,不仅容色姝丽,而且能弹奏弦乐。“道郎携羽扇,那日隔帘,半面曾记”以及“何事轻弃”等句,都是女儿口吻,乃别前的喁喁情语。至“水驿灯昏”数句,始回到别后的现实中来。结句有“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相思两处同”之意。
现代夏承焘等《姜白石词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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