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湖旧约":曾在太湖相约,
# 五湖:此指江苏太湖。
"问经年底事":问这一年发生了何事?使我未能如愿,
# 底事:何事。
"长负清景":长久辜负了这清美的景色。
"暝入西山":太阳落入西山,
# 暝入西山:谓暮色进入西山。暝,日落。
"渐唤我、":渐渐听见有人呼唤我、
"一叶夷犹乘兴":大家悠闲自在地坐在船上。
# 夷犹:从容自在。
"倦网都收":劳累的渔民大都收网回家了,
"归禽时度":水鸟按时归巢,
# 时度:按时。
"月上汀州冷":月光下的沙洲一派幽静。
"中流容与":待船行至中流,更加从容舒缓,
# 容与:悠然自得貌。
"画桡不点清镜":人们停止摇桨,水面澄清如镜。
# 清镜:指清澈的水面如镜子一般。,画桡:有画饰的船桨。
"谁解唤起湘灵":谁能唤起湘水女神,
# 湘灵:湘水女神,即舜帝的妃子娥皇和女英,传说其善于鼓瑟。屈原《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
"烟鬟雾鬓":摇曳着如烟似雾的长发,
# 烟鬟雾鬓:形容鬓发美丽。
"理哀弦鸿阵":拨弄着琴弦,弹奏出幽怨的琴曲。
# 理哀弦鸿阵:指弹奏琴瑟,发出飞鸿的鸣声。鸿阵,指鸿雁飞行时发出的叫声。
"玉麈谈玄":同游坐客高谈阔论,
# 玉麈谈玄:东晋士大夫常执玉麈高谈玄理。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晋大臣王衍‘妙于谈玄,恒接白玉麈尾,与手都无分别。’”这里用以形容同游坐客有名士风度。
"叹坐客、":感叹在座之人、
"多少风流名胜":都是风流雅士。
"暗柳萧萧":风吹柳枝发出萧萧之声,
# 萧萧:象声词,形容风声。
"飞星冉冉":夜空中星星缓慢坠落,
# 冉冉:形容天宇群星缓缓降落。
"夜久知秋信":夜深才知道现已经是秋天了。
"鲈鱼应好":想起家乡的美味,
# 鲈鱼应好:“鲈鱼”二句:意谓家乡的风味定然很好,往日的赏心乐事谁人了解。《世说新语·识鉴》载,晋人张翰在洛阳任职,一日“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遂命驾便归。”
"旧家乐事谁省":往日的赏心乐事谁会去了解。
"长溪杨声伯典长沙楫棹":长溪人杨声伯任职于长沙,主管水上的船舶,
# 典长沙楫棹:任主管长沙水上船舶的官职。,杨声伯:长溪人,姜夔好友,生平不详。,长溪:古县名,在今浙江霞浦县南。
"居濒湘江":居住在濒临湘江的地方。
# 湘江:水名。源出广西省,流入湖南省,为湖南省最大的河流。
"窗间所见":从窗户上望去,
"如燕公、":景色如同燕公、
# 燕公:宋代姓燕的名画家有燕文贵,吴兴(今浙江湖州)人,精于山水,见刘道醇《宋朝名画录》。又有燕肃,益都(今山东益都)人,工山水寒林,《宋史》、《图绘宝鉴》均有传。
"郭熙画图":郭熙的山水画一般,
# 郭熙:五代北宋间人,善山水寒林,见《宣和画谱》。
"卧起幽适":起居十分幽雅自在。
"丙午七月既望":丙午七月十六日,
# 既望:农历十六日。,丙午: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年)。
"声伯约予与赵景鲁、":杨声伯约我和赵景鲁、
# 赵景鲁:被约的同游人。
"景望、":景望、
# 景望:被约的同游人。
"萧和父、":萧和父、
# 萧和父:为萧德藻的子侄,姜夔妻子的兄弟辈。
"裕父、":裕父、
# 裕父:为萧德藻的子侄,姜夔妻子的兄弟辈。
"时父、":时父、
# 时父:为萧德藻的子侄,姜夔妻子的兄弟辈。
"恭父":恭父几人,
# 恭父:为萧德藻的子侄,姜夔妻子的兄弟辈。
"大舟浮湘":乘大船同游湘江,
"放乎中流":行至江心,
"山水空寒":但见山野空阔,江水清寒,
"烟月交映":烟雾月色交相辉映,
"凄然其为秋也":一派萧瑟的秋光。
"坐客皆小冠綀服":船中坐客都头戴小帽、身着布衣,
# 綀服:粗布衣。綀,粗麻织成的布。
"或弹琴":有的弹琴,
"或浩歌":有的高歌,
"或自酌":有的饮酒,
"或援笔搜句":有的提笔写诗。
"予度此曲":我创作这首曲子,
"即念奴娇之鬲指声也":乃是《念奴娇》的鬲指声,
# 鬲指:即隔指,古音乐术语,谓萧管或笛子声间隔一孔。
"于双调中吹之":改为双调吹奏。
"鬲指亦谓之":鬲指声也叫“
"过腔":过腔”,
"见晁无咎集":见于晁无咎词集。
# 晁无咎:即晁补之,无咎是他的字。
"凡能吹竹者":凡是能吹奏竹笛的人,
"便能过腔也":就能过腔。
南宋词人、音乐家
姜夔(1155?~1208),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一生未仕,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客交游,卒于杭州。姜夔精通音律,能自度曲。词喜自创新调,重格律,音节谐美,多为写景咏物及记述客游之作,感时伤事,情调较为低沉。代表作品有《扬州慢》《暗香》《疏影》等。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诗说》《绛帖平》《续书谱》等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记游写景词。全词通过描摹江上的清幽景色与游玩之人,将自然之景与词人幽远情怀相融合,以朦胧月色为基调,营造出迷离浑化、含蓄隽永的意境,尽显古典美学韵味。
2. 写作手法
触景生情:上片“暝入西山,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句,写词人见暮色浸染西山,触发乘舟游兴,由景及情,自然引出泛舟江心的雅事。“倦网都收,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则通过渔民收网、归鸟掠过、冷月照汀的清寂之景,暗生远离尘嚣的恬适之情,“冷”字既写环境清冷,亦透露出词人抛却俗务的心境澄明,景物描写与情感抒发浑然一体,尽显触景生情之妙。正衬:“玉麈谈玄,叹坐客、多少风流名胜”描绘雅集名士挥麈清谈的人文盛景,与上片“一叶夷犹乘兴”展现的悠然泛舟的自然之趣,二者皆为风雅之事。人文雅韵与山水灵秀相互映照、相得益彰,共同烘托出此次游赏活动的高雅格调,正衬出词人追求闲逸、向往风雅的精神境界。反问:首句“五湖旧约,问经年底事,长负清景”以反问起笔,责问自己多年为何辜负湖山清景,既流露对往昔奔波的悔恨,又反衬此次出游的珍贵,突出对自然之约的重视,语气强烈而情致深婉。动静结合:“画桡不点清镜”中,“清镜”描绘出江面如镜般平静的静态画面,凸显出环境的静谧;而“画桡”本是划船的桨,虽“不点”,却暗含着船行水上、舟楫摇曳的动态感,以“不点”之动衬“清镜”之静,动静相生,生动展现出江面悠然恬淡的氛围与词人悠然自得的心境。反衬:以虚衬实,“画桡不点清镜”中,“清镜”以虚笔(江面如镜)衬托实景(江面的澄澈平静)。用“镜”的光洁、平静特质,虚写江面的平滑通透,虽未直接描摹水色,却借虚拟的镜像强化了江水的空灵静谧,使读者通过联想感受实景的清幽,以虚笔的简练灵动,凸显实境的恬适澄明,虚实相生中见出词人对自然之美的沉醉。联想:“从湘江上响起的琴音联想到湘灵鼓瑟的古老传说”,基于琴音与瑟声同属弦乐的共性,以及音乐带来的悠远、空灵之感,词人由现实听觉感受(湘江琴音)自然关联到神话故事(湘灵鼓瑟),通过相似性联想,拓宽词作意境,赋予音乐以神秘文化底蕴。想象:“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中,词人抛开现实场景,虚构出“烟鬟雾鬓”的湘水女神形象,以及她拨动琴弦、奏出哀婉乐声的画面。这一想象突破时空限制,以超现实笔触丰富词作内容,将湘水雅集的情境升华为人神交融的奇幻境界,寄托词人对美与理想的追求。照应:词序中“或弹琴”为后文埋下音乐元素的伏笔,点明雅集活动内容。下片“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一句与之形成照应,其中“哀弦”紧扣“弹琴”的弦乐属性,从现实中的琴音联想到湘灵鼓瑟的传说,以神话意象呼应词序中现实的弹琴场景,使词序与正文相互勾连,结构更为紧密。照应:“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照应词序中“或弹琴”。“唤起湘灵”这里说唤起湘灵弹奏哀伤之弦,与词序中弹琴相呼应,既丰富了情感表达,又体现音乐之美,营造出空灵哀伤的意境。
3. 分段赏析
上片:“五湖旧约,问经年底事,长负清景?”开篇以诘问起笔,似与自我对话,直抒胸臆地叩问为何多年来始终辜负与五湖胜景的约定。“问”字饱含遗憾与愧疚,既道出常年奔波无法践约的无奈,又以反衬手法凸显此次出游的珍贵,为全词奠定感慨与欣悦交织的情感基调。“暝入西山,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三句如动态画卷,“暝入”点明暮色降临的时间,“渐唤”生动勾勒众人相邀登舟的场景,“一叶夷犹乘兴”则以“夷犹”描摹悠然姿态,将闲适自得的出游兴致融入暮色启程的画面。“倦网都收,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转入静谧之景:渔民收网归家,传递生活的质朴安宁;归鸟偶尔掠过水面,以动衬静;月升汀洲,一个“冷”字既写月夜清寒,又暗含孤寂心绪,营造出宁静萧瑟的氛围。“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为上片妙笔,“容与”写船行迟缓,“画桡不点清镜”以江面喻明镜,词人停桨任舟漂流,既勾勒出自然的清幽之美,又细腻展现其沉醉山水、不愿惊扰宁静的恬淡心境,景中见人,虚实相生。下片:“谁解唤起湘灵,烟鬟雾鬓,理哀弦鸿阵”以浪漫想象开篇,由江景联想到湘灵鼓瑟的传说。“谁解唤起”增添神秘色彩,“烟鬟雾鬓”刻画湘灵缥缈形象,“理哀弦”赋予其哀伤情感,与雁阵相映,营造空灵凄美的意境,将神话与现实交融,拓宽词境。“玉麈谈玄,叹坐客、多少风流名胜”回归现实,描绘名士持麈尾清谈的场景,“叹”字既赞同游者才情,又含知音难觅的感慨,女神鼓瑟与名士清谈虚实相映,凸显聚会的高雅情致。“暗柳萧萧,飞星冉冉,夜久知秋信”转向自然,深化词境。“暗柳萧萧”以听觉写秋风吹柳的萧瑟,“飞星冉冉”从视觉绘流星划过夜空,暗示时光流逝。“夜久知秋信”既写秋夜漫长,也暗含词人沉思中感知秋意的惆怅。结句“鲈鱼应好,旧家乐事谁省”化用张翰“莼鲈之思”典故,表面调侃同行者乐而忘归,实则借鲈鱼勾起思乡之情。反问语气将羁旅愁绪与故园之思隐于轻松语调中,余韵悠长,深化了孤寂与怀归交织的复杂情感,使全词在含蓄中收束,意味深长。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全篇围绕游历展开写景,宛如一幅绵长画卷。画卷中的山水、鸟树、星月,以及游船、渔网等景物,皆在光影中摇曳交融,被清冷的光辉所笼罩,呈现出淡雅朦胧的韵味,尤其结尾处流露出的怀旧情思,更添朦胧之感。从整体来看,作者借月夜于湘江泛舟的所见所感创作此词,以抒发内心情思。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评价姜夔写景之作“虽格调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但实际上,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别具一格,并不输于直白清晰的表达。从意境营造的角度而言,这种朦胧手法甚至更为精妙。因为诗词鲜少单纯写景,大多是因情而发,或是触景生情,或是借景抒情。如此一来,作品中的“景”不再是纯粹的自然景象,而是融入了浓厚的主观情感,仿佛被情感的“烟云”萦绕。正如《谈龙录》所言,此时的“景”已从形态完备的常龙,化作变幻莫测的“神龙”。神龙穿梭于云中,时隐时现,因而意境灵动鲜活。只有达到这种境界的写景诗词,才能蕴含超脱世俗的恬淡情志。此词内涵丰富,读来余韵悠长、引人入胜,正是源于这种独特的艺术手法。词中描绘的清幽景致,与词人悠远的情怀相互呼应、契合,如同笼罩其上的朦胧月色,赋予其变幻多姿的魅力,进而营造出迷离浑融、耐人寻味、令人沉醉其中的美妙意境。
# 《湘月》词云:“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从柳子厚“绿净不可睡”之语翻出。
明词人杨慎《词品》
# 白石《湘月》云:“暗柳萧萧,飞星冉冉,夜久知秋冷。”写夜景高绝。点缀之工,意味之永,他手亦不能到。
清词论家陈廷焯《白雨斋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