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郎先自吟愁赋":诗人庾信先是在吟《愁赋》,
# 庾郎:指庾信,曾作《愁赋》,今唯存残句。
"凄凄更闻私语":接着又听到一阵凄切的私语声。
"露湿铜铺":露水打湿了门上的铜环,
# 铜铺:装在大门上用来衔环的铜制零件。
"苔侵石井":青苔侵入了井边的石板,
"都是曾听伊处":这些地方都曾听到过它的叫声。
"哀音似诉":哀怨的声音好像是在倾诉着什么。
"正思妇无眠":正当思妇失眠,
"起寻机杼":起来寻找机杼,想织锦书寄给远方的时候。
"曲曲屏山":在列着画有青山的曲折屏风的闺房里,
# 屏山:屏风上画有远山,故称屏山。
"夜凉独自甚情绪":夜气凉透,孤居独宿,那是怎么样的心情啊?
"西窗又吹暗雨":黑暗中西窗外又刮起了风雨,
"为谁频断续":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呢,
"相和砧杵?":为什么这虫声老是应和着砧杵声?
# 砧杵:捣衣石和棒槌。
"候馆迎秋":它在旅舍里迎接寒秋,
# 候馆:迎客的馆舍。
"离宫吊月":在离宫中凭吊冷月,
# 离宫:皇帝出巡在外住的行宫。
"别有伤心无数":该是另有许多伤心的事罢。
"豳诗漫与":《诗经·豳风》中的《七月》篇曾描写过它,那些诗句像是率意而为之的。
# 漫与:率意而为之。,豳诗:指《诗·豳风·七月》,其中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句。
"笑篱落呼灯":他们蹲在篱笆旁,兴高采烈地喊叫着:快拿灯来,
"世间儿女":可笑的是世上那些无知小儿女,
"写入琴丝":殊不知如果将此虫声谱成琴曲,
# 写入琴丝:谱成乐曲,入琴弹奏。姜夔自注,“宣政间,有士大夫制《蟋蟀吟》。”
"一声声更苦":一声声地弹奏出来,听上去一定是更加悲苦的!
"丙辰岁":丙辰年,
# 丙辰岁:宁宗庆元二年(1196)。
"与张功父会饮张达可之堂":我与张功父在张达可的厅堂里相聚饮酒。
# 张功父:名镃.张俊孙,有《南湖集》。张达可,张链旧字时可,与达可连名,疑是兄弟。
"闻屋壁间蟋蟀有声":突然,我们听到墙壁间传来蟋蟀的鸣叫声,
"功父约予同赋":功父提议我们一同以这蟋蟀为题赋诗,
"以授歌者":然后交给歌者演唱。
"功父先成":功父很快就完成了他的诗作,
"辞甚美":辞句非常优美。
"予裴回末利花间":而我则在茉莉花丛中徘徊,
# 裴回:即徘徊。
"仰见秋月":抬头看见明亮的秋月,
"顿起幽思":心中涌起一阵幽思,
"寻亦得此":不久后我也完成了自己的诗作。
"蟋蟀":蟋蟀,
"中都呼为促织":在都城被人们称作“促织”,
"善斗":它们善于争斗。
"好事者或以三二十万钱致一枚":有些喜欢这些的人甚至愿意花费三二十万钱来购买一只蟋蟀,
"镂象齿为楼观以贮之":并用象牙雕刻成楼阁来存放它们。
南宋词人、音乐家
姜夔(1155?~1208),南宋词人、音乐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一生未仕,往来鄂、赣、皖、苏、浙间,与诗人词客交游,卒于杭州。姜夔精通音律,能自度曲。词喜自创新调,重格律,音节谐美,多为写景咏物及记述客游之作,感时伤事,情调较为低沉。代表作品有《扬州慢》《暗香》《疏影》等。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诗说》《绛帖平》《续书谱》等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姜夔的《齐天乐·蟋蟀》是一首以咏物抒怀为核心的宋词。表面上咏蟋蟀,实则借蟋蟀的哀鸣之声,将个人身世之悲、家国兴亡之痛与人间哀愁融为一体。
2. 写作手法
烘托:“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使用了烘托的写作手法。此句通过描绘孩童在篱笆旁呼灯捕捉蟋蟀的欢乐场景,与词人自身“夜凉独自甚情绪”的孤寂愁苦形成鲜明对比。这种以天真烂漫的世俗之乐反衬词人深沉家国忧思的手法,属于典型的“以乐景写哀情”。陈廷焯评其“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正是点明了此句通过侧面烘托,将蟋蟀声的哀怨与时代兴亡之叹融为一体的艺术效果。用典:“豳诗漫与”使用了用典的写作手法。化用《诗经·豳风·七月》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时序描写。姜夔反其意而用之,借农事诗的质朴反衬人世悲苦。通过经典农事意象的挪用,将蟋蟀的鸣叫从自然现象升华为时代哀音,暗示南宋偏安下百姓的流离失所。
3. 分段赏析
上片首句“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化用庾信《愁赋》典故,以“吟愁”开篇,奠定全词哀婉基调。蟋蟀声被形容为“私语”,既写其细碎凄切,又暗合人心底的愁绪。“露湿铜铺,苔侵石井”两句,选取铜铺(门环底座)、石井等秋夜常见景物,青苔湿润、露痕斑驳的画面,勾勒出冷寂环境——这些正是蟋蟀常栖之地,也暗示听虫声的人已在此徘徊多时。“哀音似诉”将虫声拟人化,仿佛在倾诉心事;紧接着“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由虫声转向人事:思妇因虫鸣难眠,披衣起身找织机,以动作写孤寂,更显愁思深切。“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一句,视线回到室内,屏风上曲折的山影与夜凉的空寂,将“独自”的孤独感推向具体场景,余味悠长。下片“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笔锋一转,西窗暗雨与砧杵声(捣衣声)加入,虫鸣、雨声、砧杵声交织,更添凄凉。砧杵声本就关联着游子思归(古人有秋夜捣衣寄远习俗),此处与虫声“相和”,似在应和人间离别的愁绪。“候馆迎秋,离宫吊月”两句,视野从个人扩展至更广阔的空间:旅舍里迎接秋寒的旅人、行宫中独对明月的宫人,无数“伤心”在此刻共鸣,将虫声引发的愁绪推向历史与社会的层面。“豳诗漫与”用《诗经·豳风·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的典故,暗指古人本有吟咏蟋蟀的传统;而“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笔锋陡转——孩子们在篱笆边点灯捉蟋蟀的天真,与词人的深沉愁思形成对比,更衬出愁绪的沉重。结句“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将虫声融入琴曲,乐声本应悦耳,却因浸透愁思而“更苦”,余韵绵长,余味无穷。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以蟋蟀鸣声为切入点,将自然声响与内心情感交织。表层描写秋虫低吟的细节,深层寄托着对故国命运的关切。作者通过视角转换构建多重空间:从庭院角落到荒芜院落,从寒夜孤灯到历史回响,配合征人远行、离人思归等场景勾连,使虫鸣成为触发记忆的媒介。不同层次的愁绪在时空流转中彼此映照,如同水墨晕染般形成朦胧的情感图景,最终在虚实相生间营造出苍凉悠远的情感空间。
# 以无知儿女之乐,反衬出有心人之苦,最为入妙。
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 作慢词,看是甚题目,先择曲名,然后命意,命意既了,思量头如何起,尾如何结,方始选韵而后述曲,最是过片不要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如姜白石词云:“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于过片则云:“西窗又吹暗雨。”则曲之意脉不断矣。
宋末元初张炎《词源》卷下
# 斗蛩之戏,始于天宝间,长安富人镂象牙为笼而蓄之,以万金之资付之一喙。”此叙所记“好事者”云云,可知其习尚,至宋宣、政间,殆有甚于唐之天宝时矣。功父《满庭芳》词咏促织儿,清隽幽美,实擅词家能事,有“观止”之叹。白石别构一格,下阕托寄遥深,亦足千古已!
清郑文焯《负暄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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