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七":去年七夕那天,
"直庐闲独坐":我在值宿的官舍里独自闲坐。
# 直庐:代官员值宿时所住的屋子。
"西日下紫微":夕阳西沉映照宫阙,
# 微:一作坦。
"东窗晖青琐":东窗被青色窗棂的阴影笼罩。
"露柳蜩忽鸣":柳枝沾露,蝉忽然鸣叫,
"风帘燕频过":风吹帘动,燕子频频飞过。
"寂寂红药階":长满红芍药的花阶寂静无人,
"槿花开一朵":木槿花在角落独自开了一朵。
"时清无诏诰":时局清明无政事烦扰,
"性澹忘物我":性情淡泊到忘却自我与外物。
"兀然何所营":我呆坐无事可做,
"横枕通中卧":干脆横躺枕头上酣睡。
"梦入无何乡":梦中来到虚无之境,
"蛱蝶甚幺麽":只见几只渺小的蝴蝶飞舞。
"孰谓处深严":谁能想到身处庄严的官署,
"自得放匍惰":我却能放任自己慵懒懈怠。
"中官传宣旨":宦官突然传旨,
"御诗令属和":命我作诗应和皇帝的御作。
"惊起俨衣冠":惊慌起身整理衣冠,
"拜舞苍苔破":跪拜时连青苔都被衣摆划破。
"逸翰龙蛇走":挥毫泼墨如龙蛇游走,
"雅调金石播":诗韵雅正如金石之声回荡。
"洋洋百世音":这气势足以流传百代的诗篇,
"乃赓强牵课":却是我勉强拼凑而成。
"暮随丞相出":傍晚随丞相离宫,
"自谓天上堕":恍惚间觉得自己从天上坠落凡尘。
"归来备乞巧":回来后准备七夕乞巧宴,
"酒肴间瓜果":摆满酒菜与瓜果。
"海物杂时味":山珍海味与时令菜肴混杂,
"罗列繁且夥":摆了满满一桌。
"家人乐熙熙":家人欢声笑语,
"儿戏舞娑娑":孩童跳舞嬉戏。
"宠辱方若惊":荣辱刚令人惊喜,
"倚伏忽成祸":转眼间灾祸已悄然降临。
"九月谪商於":九月被贬到商州,
"羁縻复穷饿":困顿饥饿难以度日。
"凤仪困鸱吓":凤凰般的仪态被恶鸟惊扰,
"骥足翻鱉跛":千里马的蹄子被鳖绊倒。
"山城已僻陋":山城偏僻又简陋,
"旅舍甚丛脞":旅店更是杂乱无章。
"夏旱麦禾死":夏旱让麦禾枯死,
"春霜花木挫":春霜冻坏了花木。
"吾亲极衰耄":我的父母已极其衰老,
"吾命何轗轲":我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不顺。
"稚子啼我前":幼小的孩子在我膝前哭闹不停。
"孺人病我左":患病的妻子躺在我身旁煎熬。
"玄发半凋落":曾经的黑发如今半已花白凋零,
"紫绶空垂拖":官印的紫色绶带徒然垂落。
"客计鱼脱泉":谋生如鱼离水,困顿难行,
"年光蚁旋磨":光阴像推磨的蚂蚁,循环往复催人老。
"昨夜枕簟凉":昨夜枕席冰凉,秋意渐深,
"西郊忽流火":西郊天际火星垂落,预示寒秋将至。
"河汉势清浅":银河水流清浅,星辰稀疏可见,
"牛女姿婀娜":牛郎织女的身影婀娜,悬浮于夜空。
"商土本硗瘠":商州土地本就贫瘠,
"商民久劳瘅":百姓长期劳苦患病。
"霜旱固不支":霜冻与干旱本就难以承受,
"水潦复无柰":水灾又接踵而至,令人无可奈何。
"居人且艰食":居民勉强果腹,
# 且:原作无,据孙本、赵本改。
"行商不通货":商旅因水灾无法通行货物。
"郡小数千家":这小城仅有几千户人家,
"今夕唯愁呵":今夜家家愁容满面。
"吾儿索来禽":儿子讨要林禽果,
# 来禽:自注:即林禽。比苹果小比沙果大的一种水果,味融苹果与沙果之甜酸。
"倾市得一颗":跑遍集市才买到一颗。
"举家成大笑":全家为此大笑,
"愁眉略舒軃":愁闷的眉头稍稍舒展。
"自念一岁间":回想这一年,
"荣辱两偏颇":荣耀与屈辱交替纠缠,难以平衡。
"赖大道依据":幸而有道义支撑,
"故得心安妥":内心才能保持安宁。
"穷乎止旅人":困顿时不过是个漂泊的旅人,
"达也登王佐":显达时也能辅佐君王治国。
"匏瓜从系滞":我如匏瓜般被随意悬挂,
"糠粃任扬簸":又如糠粃般任人扬弃,随遇而安。
"批凤不足言":批评时弊未必值得称道,
# 批凤:指把自己排除中书省,唐称中书省为风阁。
"失马聊自贺":失去权位反而值得庆幸。
"委顺信吾生":顺应自然规律,安于自己的生命轨迹,
"无可无不可":没有什么是必须坚持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北宋诗文革新运动先驱
王禹偁(954~1001),北宋文学家。字元之,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出身农家,九岁能文。太平兴国进士,历任多职,曾献《端拱箴》《御戎十策》等,因直言敢谏多次被贬。王禹偁反对宋初华靡文风,以变革文风为己任,提倡平易朴素,文学上推崇韩愈、柳宗元,诗学杜甫、白居易。所作诗文多涉政治现实,散文以记事见长,诗歌贴近社会。代表作品有《录海人书》《黄州新建小竹楼记》《清明》《感流亡》等。著有《小畜集》等。
1. 分段赏析
“去年七月七,直庐闲独坐”至“洋洋百世音,乃赓强牵课”:诗以“去年七月七”开篇,描绘诗人独坐官署的场景。夕阳西下,窗外蝉鸣燕飞,槿花寂寂开放。此时他“性澹忘物我”,横卧酣睡,梦中化蝶,暗含道家超脱之思。后文笔锋突转,中官传旨命其属和御诗,诗人仓促整衣应诏,笔下“逸翰龙蛇走”,显露才情,但“强牵课”三字暗示创作压力,呼应其“直言敢谏”的仕途底色。“暮随丞相出,自谓天上堕”至“玄发半凋落,紫绶空垂拖”:从“暮随丞相出”的春风得意,到“九月谪商於”的急转直下,诗人用“凤仪困鸱吓,骥足翻鱉跛”自喻贤才遭忌。贬谪后山城闭塞、民生凋敝(“夏旱麦禾死,春霜花木挫”),家人贫病交加(“稚子啼”“孺人病”),白发凋零与紫绶空垂的对比,强化了理想破灭的悲怆。“客计鱼脱泉,年光蚁旋磨”至“举家成大笑,愁眉略舒軃”:诗中跳出个人遭遇,直击商州现实——土地贫瘠、旱涝频发、商路断绝,百姓“艰食愁呵”。唯有一颗野果“来禽”能换得家人一笑,细节中透出对民间疾苦的深切共情,呼应其“兼磨断佞剑,拟树直言旗”的革新精神。“自念一岁间,荣辱两偏颇”至结尾:结尾以“自念一岁间”收束,直言荣辱无常,却以“委顺信吾生”消解执念。化用《庄子》“匏瓜”“糠粃”之喻,既自嘲仕途困顿,又以“失马聊自贺”的塞翁智慧,展现儒道融合的豁达——既坚守“大道”初心,又接受命运无常,最终归于“无可无不可”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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