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深秋":面对深秋时节,
"雨余爽气肃西郊":雨后的西郊凉爽肃杀。
# 肃:肃杀,枯萎。,雨余:雨后。
"陌上夜阑":小路上黑夜将尽,
# 夜阑:夜残;夜将尽时。
"襟袖起凉飙":衣袖生起阵阵凉风。
# 凉飙:凉风。,襟袖:衣襟衣袖。
"天末残星":天的尽头星星将落,
# 天末:天边,天尽头。
"流电未灭":流星的流光还未熄灭,
# 流电:流星的流光。
"闪闪隔林梢":闪电在树梢那边不停闪动。
"又是晓鸡声断":又是拂晓鸡鸣声起时,
"阳乌光动":明亮的阳光开始升动,
# 阳乌:太阳。神话传说中在太阳里的三足乌,故以阳乌为太阳的代称。
"渐分山路迢迢":遥远的山路渐渐明晰。
# 迢迢:道路遥远貌。,分:辨认。
"驱驱行役":奔走辛劳的行役,
# 行役:指因服兵役、劳役或公务而出外跋涉,后泛称行旅,出行。,驱驱:奔走辛劳。
"苒苒光阴":渐进流失的光阴,
# 苒苒:同“荏苒”,时光渐渐逝去。
"蝇头利禄":只是为那不足挂齿的蝇头利禄,
# 蝇头利禄:“蝇头”二句:意谓功名利禄微不足道。蝇头,苍蝇的头,比喻微小的名利。
"蜗角功名":微不足道的功名,
# 蜗角:蜗牛的触角,比喻微小之地。庄子《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毕竟成何事":最终又能成就什么事呢,
# 毕竟:到底;终归。
"漫相高":徒然相争胜。
# 高:夸耀,赞美。,漫:徒然。
"抛掷云泉":抛掷云山泉石的归隐,
# 云泉:指隐士之所居。
"狎玩尘土":戏弄于尘世,
# 狎玩尘土:意谓游戏官场。尘土,指尘世间。此喻官场。
"壮节等闲消":将壮烈的节操轻易消亡。
# 等闲:随便。,壮节:壮烈的节操。
"幸有五湖烟浪":幸好可像范蠡携西施一样,在似云涛的烟浪里,
# 幸有五湖烟浪:“幸有”二句:用春秋时范蠡与西施之事。吴越争霸,相传越灭吴后,灭吴有功的范蠡挂冠归隐,携西施泛游五湖。后泛指归隐江湖。
"一船风月":以及一船的清风明月相伴,
"会须归去老渔樵":是已到应当归去终老隐居的时候了。
# 老渔樵:即老于渔樵,以捕鱼、打柴而终老。此指过归隐的生活。渔樵:代指隐居生活。,会须:定要。
北宋婉约派代表词人
柳永(987?~ 1053?),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福建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官至屯田员外郎,又称柳屯田。柳永是婉约词派代表人物,创作了大量词调和慢词,内容较之前也有所拓展,对宋词发展影响重大。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铺叙刻画,情景交融,语言通俗,音律谐婉。《雨霖铃》《八声甘州》《望海潮》等颇有名。著有《乐章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写景抒怀之作。词人描绘了深秋清晨乡间小路的景色,通过眼前所见引出对官场生活的厌倦,流露出向往归隐的心绪。语言自然真切,情感由含蓄渐至直抒胸臆。
2. 写作手法
白描:“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以简练笔墨勾勒破晓时残星流陨的景象,不加修饰却生动真切,凸显词人旅途中的孤独观察。直抒胸臆:“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连用六句自问自答,直接倾吐对功名价值的否定,情感激切,一气呵成。对比:“壮节等闲消”中“壮”与“闲”形成强烈反差,原指宏志轻易消磨,词人借此痛陈年华虚掷于功名的悔恨。引用:“罗衾不耐五更寒”直接引用李煜《浪淘沙令》词句,原词表现深夜孤寂凄凉,此处借用来衬托柳永词中“襟袖起凉飙”的深秋寒意,突出羁旅行役之苦。
3. 分段赏析
开篇“向深秋,雨余爽气肃西郊”一句,既点出时节已至深秋,又点明所处乃城西郊野之地。“爽”与“肃”二字,将秋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的清冷与萧瑟之感刻画得入木三分,令读者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意与雨后的清冽气息。“陌上夜阑”四字,描绘出词人独行小径,夜色将尽,黎明将至的景象。此时正值拂晓,正是一日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刻。前人李煜有“罗衾不耐五更寒”之句(《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说的是锦被难挡五更时分的寒意,而这还是在室内,对于露宿途中的旅人而言,黎明时分的寒意更甚,词人内心的孤苦与艰辛已在不言中。正因如此,才会有“襟袖起凉飙”之感,“飙”乃劲风之意,非和风可比,这般凛冽的秋风灌入衣袖,其寒意可想而知。举目远眺,“天末残星,流电未灭,闪闪隔林梢”,但见天际尚余几颗残星,一道流星拖着尾光,在树林那端缓缓消逝。如此细腻传神的描绘,若非亲身经历,实难写出。这些景象的呈现,令词作的意境更为开阔。随着时间推移,报晓的鸡鸣声渐渐停歇,远山背后已透出晨曦的微光,山间蜿蜒曲折的小路也渐渐清晰可辨。此处“又是”二字,暗示词人这般风餐露宿的旅途生活已非一日,其奔波劳顿之苦不言而喻;“渐”字生动展现了晨光初现的过程,赋予时间流动之感;“迢迢”二字既写出前路的漫长,也暗含着对未知前程的迷茫与怅惘。过片以“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六句连缀成韵,如久积胸中之块垒,喷薄而出;又似扪心自问,直抒胸臆,情感奔涌,引人深思。李渔在《窥词管见》中写道:“一气如话四字,前辈以之赞诗,予谓各种之词,无一不当如是。如是即为好文词,不则好到绝顶处,亦是散金碎玉,此为一气而言也。”强调唯有达到“一气如话”的境界,方能令词作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而柳永此作正得此精髓。“驱驱”二字在柳永羁旅词中屡见不鲜,生动展现了行旅之人风尘仆仆的艰辛之态,亦是词人一生漂泊的真实写照。岁月如流,光阴易逝,青春年华本当有所作为。对柳永这般抱负远大之人而言,最令人痛心的莫过于将大好时光尽数耗费在旅途劳顿之中。而这般“驱驱行役”,竟只为追逐如“蝇头”般微小的利禄、“蜗角”般细微的功名。细思“毕竟成何事”,至此,词人已然看透仕途本质,故以“漫相高”三字,用“漫”字将世人对功名利禄的追捧全盘否定。这六句先以两组四字对仗,继以反问,终以三字感叹作结,气势连贯,将词人因追逐功名而虚掷光阴的悲愤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词作下片承接上片韵脚,由自我反省转入深深懊悔:词人自陈“抛掷云泉”,意指舍弃了隐逸山水的闲适之趣;“狎玩尘土”,则道出沉溺于仕途奔波的无奈。往昔那些豪情壮志,那些宏伟抱负,竟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殆尽。“壮节等闲消”一句,以“壮”字与“闲”字形成鲜明对照,将理想幻灭的痛楚表达得尤为深切动人。在经历这番自省后,词人转而写道“幸有”自然界的“五湖烟浪”,可以乘着“一船风月”,归隐其中以渔樵为生终老。“会须”二字掷地有声,凸显出词人此刻决意归隐的坚定心志。纵观柳永生平,其青壮年时期确实汲汲于功名仕进,沉湎于世俗欢愉,并未真正践行归隐之念。而今因仕途困顿而生出倦怠之意,经过深刻反思后所抒发的归隐情怀,读来格外真挚可信。
4. 作品点评
统观全词,上片写景真切自然,笔调舒徐从容,情感含蓄蕴藉;下片则直抒胸臆,语言精警凝练,感情奔涌恣肆,笔调转为急促激昂。此词将传统“春女善怀”的婉约情思升华为“秋士易感”的深沉慨叹,不仅拓展了词的意境,更彰显了柳永率真坦荡的性情特质及其词作在文学史上的独特价值。
# (一)“向深秋……闪闪隔林梢。”这几句虽然没有深意,但也是柳永值得注意的成就,因为他不是因袭,不是模仿。你打开《花间集》看一看,金鸂鶒,到处都是金鸂鶒,双双金鹧鸪,到处都是金鹧鸪。玉炉香,红烛泪,到处都是玉炉香,红烛泪,都成了套语……他写羁旅行役,所见大景物,真正的眼中所见,真正的身体所感。这是柳永的成就。他不是因袭陈言,是以自己的感情和感受的体会来写的。(二)这是柳永在羁旅行役途中的悲哀。我们说他做这样卑微的官职,要忍受羁旅行役的这种辛劳,他有没有政治的理想……柳永不是一个政治上没有理想的,也不是一个没有作为的人,只是种种的环境,种种的因素,造就了他落魄的一生。
现代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
# 柳词惯用手法为上片写景,下片言情,如《凤归云》云:……全首在发抒羁旅行役之感,却由写景入手。“天末”二句,写黎明前沉黑之景,“又是”以下三句,则是天色渐亮之景。借景物之描绘点出奔波赶路之苦况,再带出下片汲汲营营所为何来之感及归隐山林之愿望。上片写景,下片写情,而情乃景之触发。
现代台湾大学中文系兼任教授林玫仪《柳周词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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