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静静地听着帘外潺潺的雨声,
# 潺潺:这里形容雨声。
"春意阑珊":意识到春天将要过去。
# 阑珊:指春天已尽,春色将残。一作“将阑”。
"罗衾不耐五更寒":半夜凄寒,纵使丝罗被子再厚,也难敌寒意,
# 不耐:受不了。一作“不暖”。,罗衾:绸被子。
"梦里不知身是客":在梦里,我暂且忘记了被俘的生活,
# 身是客:指被拘汴京,形同囚徒。
"一晌贪欢":贪图梦中片刻的欢乐。
# 贪欢:指贪恋梦境中的欢乐。,一晌:一会儿,片刻。一作“饷”。
"独自暮凭阑":独自一人万不可倚栏远眺,徒增悲伤,
# 凭阑:靠着栏杆。一作“凭栏”。,暮:一作莫。
"无限江山":故国三千里江山。
# 江山:指南唐河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离别很容易,再见一面可是难上加难了,
# 别时容易见时难:《颜氏家训·风操》:“别易会难。”《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复斋漫录》以为李后主盖用此语。古诗中类此者正多,如曹丕《燕歌行》:“别日何易会日难”;戴叔伦《织女词》:“难得相逢容易别。”但这里是人人心中的一句普通话,即便相同,也不必看作用典。
"流水落花春去也":流水落花送走了春色,
"天上人间":今昔对比,犹如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 天上人间:指今昔对比,有天上人间之别。
五代十国时南唐国君,著名词人
李煜(937~978),南唐国主,五代词人。原名从嘉,字重光,号钟隐、钟峰白莲居士,世称李后主,徐州(今属江苏)人。在位十余年,宋兵破金陵后出降,被俘至汴京,封违命侯,后被宋太宗毒死。李煜能诗文、音乐、书画,尤以词著名。前期作品多描写宫中享乐生活,风格清丽;后期多抒发亡国哀痛及囚徒生活的愁苦,情调极为感伤。其词形象鲜明,语言生动,善于以白描手法直抒胸臆,在题材和意境上突破晚唐及“花间”以艳情为主的窠臼,使词从音乐的附庸变为抒情述怀的工具。《虞美人》《浪淘沙》《相见欢》等作品为世熟知。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怀国思乡的词。词中描绘了帘外春雨淅沥、春意将尽,词人在寒夜中从梦中惊醒,独自凭栏慨叹失去的江山,抒发了亡国后的凄凉、悔恨与对往昔的深切怀念,尽显悲怆与无奈。
2. 写作手法
倒叙:上片“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先追忆梦中欢愉,再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写梦醒后的凄凉,由梦境回溯现实,形成强烈的今昔对比,凸显出词人梦醒后面对囚居生活的悲苦。照应:“独自莫凭栏”与“别时容易见时难”相互呼应,因凭栏不见故国江山会引发伤感,而这种伤感源于与“无限江山”的永别,两句相互映照,深化了词人对故国的思念与亡国之痛。首尾呼应:开篇“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描绘暮春残景,奠定凄凉基调;结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以春逝收尾,呼应首句的春意阑珊,从暮春之景起笔,又以春去收束,使全词意境浑然一体,余韵悠长。白描:全词以简洁质朴的语言勾勒场景与情感,不事雕琢。“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仅用直白的笔触描绘雨景与春残之态,便营造出凄清氛围;“罗衾不耐五更寒”,朴素地叙述被子抵不住寒夜,却将词人孤寂、凄凉的心境展露无遗。结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更是以简洁的意象,道尽繁华逝去的沧桑,尽显白描手法的凝练与深刻。
3. 分段赏析
上片以倒叙手法展开,先呈现梦醒后的情景,再追溯梦中之事。“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暮春的五更时分,词人从梦中醒来,薄薄的罗衾难以抵御清晨的寒意。帘外,春雨潺潺,如泣如诉,无情地扫落着凋零的春花,残春的景象一片落寞。身为囚居之人,面对如此情境,心中的凄苦之情愈发浓烈。“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睡梦中,词人仿佛忘却了自己俘虏的身份,仍置身于故国华美的宫殿之中,贪恋着那短暂的欢娱时光。然而,梦醒之后,现实的残酷如“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般刺痛人心,加倍的痛苦涌上心头。下片“独自莫凭栏”,词人深知凭栏眺望,不见“无限江山”,只会徒增“无限伤感”。“别时容易见时难”,此句虽为当时常用之语,如《颜氏家训・风操》中有“别易会难”,曹丕《燕歌行》也说“别日何易会日难”,但词人此处所说的“别”,主要是与故国“无限江山”的永别,“见时难”则饱含着亡国后无法再见到故土的悲哀,这正是他不敢凭栏的缘由。就像在《虞美人》中“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所描述的,眼前之景虽似当年,可故人、故土已遥不可及,凭栏只会引发内心无尽的痛楚。“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两句叹息春的消逝,也兼指人的境遇变化。张泌(一说张曙)《浣溪沙・枕障薰炉隔绣帷》中有“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天上人间”形容相隔遥远,不知其所。词人感慨水流花落,春去人逝,故国如逝去的春天,一去难返,再无相见之期。末二句与首二句遥相呼应,余味悠长,为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让人不禁为词人的悲惨境遇和深沉情感所触动。
4. 作品点评
李煜后期词作聚焦于亡国后囚居的危苦心境,在创作上呈现出“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的特质。他善用白描手法,直抒胸臆,将内心的极度痛苦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其词作凭借真挚情感与独特表达,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此词便是其中显著代表。
# 结句“春去也”,悲悼万状。
明李攀龙《草堂诗余隽》卷二
# “梦觉”语妙,那知半生富贵,醒亦是梦耶?末句,可言不可言,伤哉。
明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
# 徐士俊云:花归而人不归,寓感良深,若作“春去也”,便犯春意句。
明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七
# 南唐主《浪淘沙》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至宣和帝《燕山亭》则曰:“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其情更惨矣。呜呼,此犹《麦秀》之后有《黍离》也。
清贺裳《皱水轩词筌》
# 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李后主之“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所以独绝也。
清郭麐《灵芬馆词话》卷二
# 《浪淘沙》全首语意惨然。
清许昂霄《词综偶评》
# 《〈词选〉批注》:前章“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正陈叔宝之全无心肝,亡国之君千古一辙也。次章又有“往事堪哀”“终日谁来”“想得玉楼”等句。明明觖望不甘,被祸之由,牵机药所由来也。前已荒昏失国,此又妄露圭角,可为千古龟鉴。睹此则知后帝“此间乐”之语,未可全非。
清端木埰《词话丛编》本《张惠言论词》附录
# 雄奇幽怨,乃兼二难。后起稼轩,稍伧父矣。
清谭献《词辨》卷二
# 结得怨惋,尤妙在神不外散,而有流动之致。《云韶集》卷一:凭栏远眺,百端交集,此词播之管弦,闻者定当堕泪。
清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一
# 李后主词“梦里不知是身是客,一晌贪欢”,张蜕岩词“客里不知身是梦,只在吴山”,行役之情,见于言外,足以知畦径之所自。
清张德瀛《词徵》卷一
# 古诗“行行重行行”,寻常白话耳。赵宋人诗亦说白话,能有此气骨否?李后主词“帘外雨潺潺”,寻常白话耳。金元人词亦说白话,能有此缠绵否?
清陈锐《袌碧斋词话》
# 后主归家后与故宫人书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旧臣闻之,有泣下者。七夕在赐第作乐。太宗闻之怒,更得其词,故有赐牵机药之事。
清沈雄《乐府纪闻》
# 诗人(李煜)归宋后,“每怀故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即指此词),含思凄惋,未几下世。”
宋蔡绦《西清诗话》
# 这首词的艺术成就是很高的,自然率真,直写观感,直抒胸臆,因之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它不仅在旧时曾为人传诵,现在看来也是我国诗歌艺术宝库中的一件珍品。
现代王方俊《唐宋词赏析》
# 言梦中之欢,益见醒后之悲,昔日歌舞《霓裳》,不堪回首。结句“天上人间”三句,怆然欲绝:此归朝后所作。尤极凄黯之音,如峡猿之三声肠断也。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 此首殆后主绝笔,语意惨然。五更梦回,寒雨潺潺,其境之黯淡凄凉可知。“梦里”两句,忆梦中情事,尤觉哀痛。换头宕开,两句自为呼应,所以“独自莫凭栏”者,盖因凭阑见无限江山,又引起无限伤心也。此与“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同为悲愤已极之语。“别时”一句,说出过去与今天之情况。自知相见无期,而下世亦不久矣。故“流水”两句,即承上中说不久于人世之意,水流尽矣,花落尽矣,春归去矣,而人亦将亡矣。将四种了语,并合一处作结,肝肠断绝,遗恨千古。
不详唐圭璋《唐宋词简释》
# 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之至。李后主之“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所以独绝也。
清郭麟《南唐二主词汇笺》
# 高妙超脱,一往情深。
清王闿运《湘绮楼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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