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打麦":打麦子啰打麦子啰,
"彭彭魄魄":那“彭彭魄魄”的声响,
# 彭彭魄魄:象声词,打麦的声音。
"声在山南应山北":在山南回荡,又在山北呼应。
# 应山北:回声在山北。
"四月太阳出东北":四月间太阳从东北方出来。
"才离海峤麦尚青":刚爬上山尖,麦儿还青,
# 海峤:海中的山,指日出之处。
"转到天心麦已熟":升到天中央时麦子已黄熟。
"鹖旦催人夜不眠":鹖旦不停地叫着,催着农民们早早起床,
# 鹖旦:古籍中记载的鸟名,一说寒号虫。
"竹鸡叫雨云如墨":竹鸡又鸣起,报告大雨将来,乌云如墨。
# 竹鸡:鸟名,分布于江南,形比鹧鸪小,好啼,喜居竹林,故名。
"大妇腰镰出":大妇腰间别着镰刀出门,
# 腰:挂在腰上。,大妇:大儿媳。
"小妇具筐逐":小妇背上筐子跟着。
# 逐:紧随其后。,具:准备。
"上垅先捋青":她们走进麦田,先捋取那些尚未完全成熟的青色麦穗,
# 捋青:用手将青麦捋下来。捋:用手握住抹下来。,上垅:走进麦田。
"下垅已成束":下田垅麦已捆成束。
# 束:捆。
"田家以苦乃为乐":庄稼人从来都是以苦为乐,
"敢惮头枯面焦黑":又怎会害怕自己面容憔悴、头发干枯呢。
# 敢惮:不怕。敢:不敢,怎敢。惮:畏。
"贵人荐庙已尝新":富贵人家把新麦献于家庙作为祭品,已经品尝过新麦的滋味了,
# 尝新:尝食新麦。,荐庙:用新麦祭祖。
"酒醴雍容会所亲":美酒倒满,人大方方的在会亲戚。
# 会所亲:和亲友聚会。,雍容:华贵大方。,酒醴:美酒。
"曲终厌饫劳童仆":奏完乐曲酒足饭饱再赏童仆,
# 劳:赏给。,厌饫:吃饱喝足之后的剩余。
"岂信田家未入唇":怎会相信农夫新麦未进嘴唇。
# 未入唇:未曾进过嘴。,岂信:怎么相信。
"尽将精好输公赋":把上好粮食交了官家赋税,
# 公赋:公粮。,输:送。
"次把升斗求市人":再将剩的一升半斗卖给商人。
# 求市人:求人买。市:买。
"麦秋正急又秧禾":麦收正忙又得要下田去插种,
# 秧禾:插秧。,麦秋:收麦季节。
"丰岁自少凶岁多":丰收的年份本来就少,灾荒的年份却很多。
"田家辛苦可奈何":农民辛辛苦苦却挨饿怎么办。
"将此打麦词":将这首打麦词,
"兼作插禾歌":又作为插秧歌。
北宋文学家、画家
张舜民(1044?~?),北宋文学家、画家。字芸叟,自号浮休居士,又号矴斋,邠州(今陕西彬县)人。治平进士,官襄乐令。因作诗嘲讽边事,被贬为监郴州酒税。元祐初,以司马光荐,任监察御史,累擢吏部侍郎。崇宁初,坐元祐党,谪楚州团练副使,商州安置。后复集贤殿修撰。其慷慨喜论事,以刚直敢言称。张舜民的诗多表现出对国事民生的关切,如《打麦》描绘了农民劳作辛苦。其慷慨喜论事,善为文,南宋初晁公武谓“其文豪重有理致,而最刻意于诗”。代表作品有《画墁集》《孤愤吟》。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反映农民困苦生活的杂言古诗。此诗着重展现了农民一生辛勤劳苦的状况,字里行间满溢着深切的怜悯农民之情,也表露出对不合理社会现状的强烈愤慨。
2. 写作手法
夸张:“四月太阳出东北,才离海峤麦尚青,转到天心麦已熟”这几句诗运用夸张的修辞手法,生动地描绘出麦子成熟速度之快。其目的在于凸显麦收时间的紧迫性,营造出农民抢收时那种争分夺秒的紧张氛围。渲染:“鹖旦催人夜不眠,竹鸡叫雨云如墨”鹖旦彻夜啼鸣扰人,竹鸡啼叫之时乌云似墨,风雨即将来临,若不抓紧抢收,麦子必将颗粒无收。这两句诗进一步渲染出抢收时的紧张氛围。正面描写:“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上垅先捋青,下垅已成束。”诗中仅描写了妇女参与劳作的情景,然而实际上已然涵盖了家中的丁壮劳动力,笔触极为精炼。一边捋取尚未完全成熟的麦穗,一边迅速将其捆扎成束,既展现出农家女动作的娴熟与紧凑,又透露出她们神情中的亢奋与紧张。对比:“贵入荐庙已尝新,酒醴雍容会所亲。曲终厌饫劳童仆,岂信田家未入唇”达官显贵们姿态优雅地品尝着新麦,享用美酒,在亲朋好友相聚的宴会上尽情享受,直至酒足饭饱。宴会结束后,他们甚至还有余力去吩咐童仆做事。可谁能想到,此时田间的农户连新麦的滋味都未曾尝过呢?这一鲜明对比,深刻地揭示出“耕者不食,食者不耕”的尖锐对立。后一句“尽将精好输公赋,次把升斗求市人”,那些无需劳作的人饱食之后还有剩余,而辛勤耕种的农民却连温饱都无法保证,只能被迫把粮食拿去售卖。如此一来,田家的饥馑之状便显而易见了。两者的对比又深入了一层。侧面描写:“打麦打麦、彭彭魄魄,声在山南应在北。”开篇即紧扣诗题,却未直接刻画农民劳作的具体场景,而是以山南山北此起彼伏、相互应和的打麦声作为切入点,通过这种声浪交织的侧面烘托,生动勾勒出农忙时节忙碌艰辛的劳作氛围。虚实结合:“麦秋正急又秧禾,丰岁自少凶岁多,田家辛苦可奈何!”这里虽未详写秧禾,但实写当下打麦,虚写插秧,从而形成了“劳作—剥削—再劳作”的循环,既避免平铺直叙,又强化了农民生存困境。
3. 分段赏析
“打麦打麦、彭彭魄魄,声在山南应在北。”诗题“打麦”,开篇即应题直叙。然而,诗人并未直接刻画农民田间劳作的场景,而是以此起彼伏的打麦之声为切入点,以声写景,以声传情,从侧面勾勒出夏收时节的紧张与艰辛。诗人不拘泥于描摹打麦本身,却以跳跃式笔法转向收割阶段:“四月太阳出东北,才离海峤麦尚青,转到天心麦已熟。”通过这种极尽夸张的笔触,诗人凸显了麦子转瞬即熟的特异状态,营造出农忙时节争分夺秒的紧迫氛围,渲染出农人抢收的争先恐后。“鹖旦催人夜不眠,竹鸡叫雨云如墨”,鹖旦夜啼催人,预示着风雨将至。若不趁机抢收,便将一无所获。这两句进一步强化了抢收的紧张感,自然地引出对收割场面的具体描写:“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上垅先捋青,下垅已成束。”诗中独写妇女,实则暗含丁壮参与其中。简洁笔墨既显现出农家操作的熟练与紧凑,也捕捉到农人神情中的紧张与亢奋。与白居易《观刈麦》中“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刻画相比,本诗更注重对收割动作细致的瞬间捕捉,形象更为鲜明准确。诗中“田家以苦乃为乐,敢惮头枯面焦黑”,深入揭示了农民看似悖论的乐观心理。夜以继日,劳作不息,的确艰辛万分,但农民却在这种艰辛中寻找到生活的意义。这其中既包含了对劳动成果的期许与欢欣,更表明了只要年成尚可,虽所得有限,却能免于饿毙路边的幸运。这种喜悦,虽凄楚却真实,虽辛酸却顽强。从“贵人荐庙已尝新”到诗的结尾,诗歌由追溯收割转向展望食麦。贵族们品味新麦,与田家颗粒未进的境遇形成鲜明对比,凸显了“耕者不食,食者不耕”的深刻社会对立。“尽将精好输公赋,次把升斗求市人”,不耕者丰衣足食却仍觉不足,力耕者辛勤劳作却难以果腹,贫富悬殊的对比愈发深刻。麦秋结束,劳作却未止息,诗人思绪飞跃到打麦后的插禾时节:“麦秋正急又秧禾,丰岁自少凶岁多,田家辛苦可奈何!”此句轻描淡写插禾过程,虚实相应,错落有致。“将此打麦词,兼作插禾歌”,打麦与插禾,一端是农事之尾,一端是农事之始,贯串始终的却是挥之不去的“辛苦”二字。田家的辛苦将随着插禾重新开始,周而复始,没有终点。诗篇结尾戛然而止,却余韵悠长,首尾相连,内容丰富,留给读者无尽的思考空间。
4. 作品点评
张舜民始终关切民生疾苦,《画墁集》里诸多篇章皆流露出对百姓的悲悯,而这首诗表现得尤为深刻。诗中着重凸显了农民一生的辛劳,内容相较于前人进一步拓宽。在艺术方面,此诗堪称独具匠心。诗题虽为“打麦”,内容却时而围绕收麦、时而关乎食麦、时而又涉及插禾,以打麦为核心串联全篇。其结构跳跃多变、跌宕起伏,却又条理清晰可循,这对主题的表达起到了关键作用。鉴于作者对农村生活十分熟稔,所以在描绘农村环境与劳动场景时,形象鲜活真实,极具生活韵味。刻画贵人的神态,虽着墨不多,却生动传神。两种形象相互对比、相互映照,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诗中兼用四言、五言、七言,句式长短错落,自由灵动,无板滞之感,颇具乐府诗歌之韵味。全诗三次换韵,平仄交替押韵,仄声的短促尖锐,突显出农民的劳苦艰辛;平声的悠长舒缓,勾勒出贵人的雍容闲适。整首诗未用典故,亦无生僻字眼,风格质朴平实、自然流畅,情感肆意挥洒,在宋诗中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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