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官在秦蜀":我当初离开京城到秦蜀之地任职,
"始末凡十年":前后共十年光阴。
"所治得公宇":在那里我所管辖的官舍,
"靡不完且坚":没有不完好坚固的。
"中堂与挟廊":中堂与带廊的屋角,
"角翼相钩联":如鸟翼般相互勾连。
"领属仅十口":跟随我的家人不过十口,
"出处皆安便":出入起居都很安适方便。
"冬夏恶风日":无论寒冬酷暑的恶劣风雨烈日,
"侵薄曾无缘":都从未有过侵扰。
"今年归中都":今年回到长安,
"职事叨磨铅":职事不过是处理些文书杂务。
"未免僦屋住":不得不租房居住,
"敢谓须华鲜":怎敢奢望房屋华丽。
"西冈颇幽僻":西冈这地方较为幽静偏僻,
"爱此远市廛":我喜欢它远离市集喧嚣。
"问得王氏居":打听到王氏的住宅,
"十楹月四千":十间屋子每月租金四千钱。
"床榻案几外":除了床榻桌椅,
"空处无一缘":再无其他陈设,空间逼仄。
"郾溷及井灶":厕所、水井和厨房,
"坼壁皆相连":墙壁裂缝彼此相通。
"经庳须俯首":经过低矮处要低头,
"过隘常侧肩":走过狭窄处常侧身。
"所谓十口者":所谓十口之家,
"日绕蜗壳旋":每日只能像绕着蜗壳般打转。
"前时大暑中":从前大暑时节,
"几不禁袢延":几乎受不了闷热煎熬。
"郁若鼎釜炊":那闷热像在锅里蒸煮,
"局如狴犴挛":憋屈得如同囚犯被束缚。
"走蝎过乱蚁":蝎子横行,乱蚁奔走,
"飞蚊剧群蝉":飞蚊密集如群蝉喧闹。
"今日幸过之":今日侥幸熬过,
"复畏明日然":又担心明日依旧如此。
"喜见白露节":欣喜迎来白露节气,
"相贺肌肉全":家人互相庆贺身体还算安康。
"如何下淫雨":为何近来阴雨不断,
"晓夕常绵绵":从早到晚淅淅沥沥。
"瓦破榱栋漏":瓦片残破,房梁漏雨,
"柱陷墙垣穿":柱子下陷,墙壁开裂。
"惟供改席坐":只能挪动席位勉强坐下,
"岂暇安枫眠":哪有时间安稳睡觉。
"中庭止数步":庭院不过几步见方,
"深已可载船":积水深得能行船。
"尽室徒跣行":全家赤脚行走,
"一起复一颠":刚站起来又跌倒。
"京师费耗地":京城是耗费钱财之地,
"居止实重迁":安家实在不易搬迁。
"俸料计月入":俸禄按月计算,
"外得无几钱":额外收入没多少钱。
"却思已过分":回想起来已算幸运,
"仅免亲犁田":至少不用亲自耕田。
"自望于古人":自认为比起古人,
"若地而升夫":如同从平地升到高岗。
"小庐焦生高":小屋虽如焦生般简陋高洁,
"陋巷颜子贤":陋巷虽如颜回般清苦贤德。
"引之谕妻孥":以此教导妻儿,
"吾道宜此焉":我认为这才是应有的生活方式。
"犹胜比邻者":还胜过那些邻居,
"寒突无晨烟":他们灶冷烟断,生计艰难。
北宋画家、诗人
文同(1018~1079),北宋画家、诗人。字与可,号笑笑居士、笑笑先生、锦江道人,世称石室先生,梓州永泰(今属四川)人。曾至邛州、洋州等任知州,元丰初出知湖州,未到任而卒,人称文湖州。文同善诗文书画,被文彦博、司马光等人赞许,尤其受苏轼敬重。其诗歌创作推崇梅尧臣,重视反映民间疾苦。他擅长描写自然景色,尤擅墨竹,画竹叶创“以墨深为面、淡为背”之法,主张“必先得成竹于胸中”,对苏轼画竹有影响,形成“湖州竹派”。亦喜作古木老槎、山水。著有《丹渊集》。
1. 分段赏析
第一段“出官在秦蜀,……职事叨磨铅。”诗的开篇追溯往昔在秦蜀为官的十年时光。“公宇”指官府提供的住所,诗人用“完且坚”强调其坚固完好,“中堂”“挟廊”的布局如“角翼钩联”,勾勒出建筑的规整与宽敞。十口之家“出处安便”“风日无缘”,尽显生活的舒适与安稳。这一段通过空间描写(中堂、走廊的结构)和时间跨度(十年),塑造了理想的居官生活图景,与后文形成鲜明对比。“归中都”一笔转折,暗示仕途变迁,为居住环境的陡转埋下伏笔。第二段“未免僦屋住,……日绕蜗壳旋。”“僦屋”(租房)二字点出归京后的现实困境:虽选“幽僻远市”的西冈,试图以宁静弥补简陋,却难掩居所逼仄。“十楹月四千”看似客观记录租金,实则暗藏寒酸——十间房月租四千,在“费耗地”的京师堪称低廉,暗示房屋质量堪忧。“床榻案几外,空处无一缘”极写空间逼仄,家具之外再无余地;“郾溷(厕所)”与“井灶”仅隔“坼壁”,既见设施简陋,又隐含卫生隐患。“俯首”“侧肩”的动作描写,与“蜗壳旋”的比喻相呼应,将十口之家比作困居蜗牛壳中的蝼蚁,鲜活刻画出生存空间的压抑与狼狈。第三段“前时大暑中,……一起复一颠。”诗人以季节更替为线索,层层递进地渲染生存之艰。夏日“大暑”如“鼎釜炊”,将居所比作蒸煮的热锅,“狴犴(监狱)”之喻更添压抑感;“蝎”“蚁”“蚊”“蝉”等昆虫群聚,从触觉(闷热)、视觉(混乱)、听觉(嘈杂)多角度强化痛苦。熬过暑热,以为“白露”可解脱,却逢“淫雨”连绵,“瓦破榱漏”“柱陷墙穿”的破败房屋,瞬间化作“可载船”的中庭池塘。“徒跣行”“一起一颠”的细节,既见全家赤脚蹚水的狼狈,又暗含“举步维艰”的隐喻——生存环境从“囚笼”变为“泽国”,困窘程度逐层升级。第四段“京师费耗地,……寒突无晨烟。”面对困局,诗人转而以理性与哲思化解焦虑。“费耗地”“重迁”直言京城生存成本高昂,“俸料无几”坦陈收入微薄,却以“仅免亲犁田”自嘲——比起农耕劳作,仕途虽清苦却已算幸运。继而援引典故:“焦生”(三国隐士焦先,居草庐避世)与“颜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以古人安贫乐道的精神自勉,并以此“谕妻孥”,试图将困境转化为践行“吾道”的契机。末句“犹胜比邻者,寒突无晨烟”,以邻家“冷灶无烟”的惨状对比,在苦中寻得一丝慰藉,既见底层文人的生存韧性,也暗含对社会现实的无奈感慨。全诗以“自嘲-典故-对比”的层层递进,对生命态度的思考,于窘迫中见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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