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沧江":江狭水急崖临江。
# 控沧江:长江至当涂,江狭水急,悬崖临江,故曰“控”。
"排青嶂":推开青山顺流下,
# 排:水流湍急,推开青山而下,故曰“排”。
"燕台凉":高台依旧人心凉。
# 凉:高台依旧,风流不再,故曰“凉”。,燕台:本指燕昭王所筑的招贤台,此代称凌歊台。
"驻彩仗、":昔驻彩仗甚繁闹、
# 彩仗:彩色仪仗。仗:仪仗与卫士。
"乐未渠央":转瞬即逝尽消亡。
# 渠:通“遽”,迅速。
"岩花磴蔓":山花野蔓,
"妒千门、":山花野蔓妒色失、
# 千门:指宫中女子。
"珠翠倚新妆":宫娥彩女盛装着。
# 珠翠:指宫中女子。
"舞闲歌悄":歌舞停歇,
"恨风流、":恨此处风流散、
"不管余香":仅有凄凉剩。
"繁华梦":繁华似锦梦,
"惊俄顷":片刻惊醒,
# 俄顷:片刻,突然间。
"佳丽地":尝为佳丽地,
# 佳丽地:谓今南京。南齐谢胱《入朝曲》:“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指苍茫":手指处一片苍茫。
# 指苍茫:(如今)手指处一片苍茫。
"寄一笑、":寄托一抹笑容、
"何与兴亡":与兴亡之事有什么关联。
"时船载酒":量船载酒徜徉游,
"赖使君、":依靠着友人,
# 使君:汉代称呼太守刺史,汉以后用做对州郡长官的尊称,这里是作者对友人的尊称。,赖:依赖。
"相对两胡床":幸有知音陪相慰。
# 胡床:交椅,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传自西域。
"缓调清管":请君缓调清管,
# 清管:笛子。唐代李郢《江上逢羽林王将军》诗:“唯有桓伊江上笛,卧吹三弄送残阳。”《晋书·桓伊传》载:“王徽之赴召京师,泊舟青溪侧。(伊)素不与徽之相识。伊于岸上过。船中客称伊小字日:‘此桓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谓伊曰:‘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伊是时已贵显,素闻徽之名,便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桓伊曾与谢玄等在淝水之战中大破苻坚,为东晋政局的稳定,立了大功。此处词人化用古典,抒发自己郁郁之情。
"更为侬、":再为你、
"三弄斜阳":吹奏三曲斜阳里。
北宋词人
贺铸(1052~1125),北宋词人。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共城(今河南卫辉)人。宋太祖贺皇后族孙。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苏州。贺铸的词,风格多样、刚柔相济,既有深婉清丽之作,又有豪放刚劲之篇,善于锤炼字句。内容多刻画闺情离思,也有嗟叹功名不就、纵酒狂放之作。代表作品有《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台城游·南国本萧洒》《六州歌头·少年侠气》等。著有《东山词》《庆湖遗老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怀古词,借登临凌歊台所见“控沧江,排青嶂”的山川形胜及“岩花磴蔓”“舞闲歌悄”的兴衰景象,写出了词人对世事沧桑的深沉慨叹与人生易逝的怅恨情怀。
2. 写作手法
用典:此词用典精工,如“彩仗驻山稠,千门珠翠倚新妆”化用南朝宋孝武帝避暑凌歊台典故:《宋书》载孝武帝常携嫔御至当涂凌歊台消暑,史称其“穷极侈欲”。词人以“彩仗”状帝王仪仗,“珠翠”摹宫娥妆饰,极写南朝宫苑奢靡,暗寓对统治者耽于享乐的讽喻,与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借古伤今之意同调。“量船载酒,时与胡床相对”合用双典:“量船载酒”取《世说新语》毕卓“拍浮酒船”的纵酒典故,“胡床相对”化用庾亮南楼据胡床谈咏之事。词人表面以放达语写“何与兴亡”,实则借典故暗藏壮志难酬之慨,恰似稼轩“醉里挑灯看剑”的沉郁顿挫。“缓调清管,更为三弄”化用东晋桓伊吹笛《梅花三弄》典故:《晋书》载桓伊为徽之吹奏此曲,笛声凄清传世。词人以“三弄”应和“凌歊”高峻清凉之境,将古今兴废融入笛声西风,与姜夔“渐吹尽,枝头香絮”的以乐写哀异曲同工。情景交融:上片“控淮排砢,严陵滩锁”以“控”“排”炼字状山势险峻,既绘当涂形胜,又为怀古张本;“岩花磴蔓妒天香”以花草拟人摹宫廷浮华,景语中暗藏历史兴衰,与刘禹锡“淮水东边旧时月”的借景抒史同理。下片“浩歌空怨东流”以江水喻时光流逝,“断送西风”将笛声融入暮色秋声,使个人失意与千古兴亡浑然交融。陈廷焯谓方回词“沉郁而笔势飞舞”,正见于此——山川皆着悲怆之色,时序更迭与心绪起伏互为表里,以地理之险衬历史之悠,以秋声之哀写壮志之殇,达到“景中生情,情中含景”的浑成之境。借古伤今:词人以南朝宋孝武帝旧事为切入点,通过“舞闲歌悄”的今昔对比,将历史兴亡凝于“余香”残韵之中。表面写凌歊台由盛转衰,实则借南朝奢靡影射北宋潜在危机,与苏舜钦“荒台麋鹿争新草”的忧思同具深致。“彩仗驻山”的往昔繁华与“岩花磴蔓”的今日荒芜相对照,恰似《诗经》“黍离”之悲的词体演绎——非独叹古迹荒废,更借“风流不管余香”的喟叹,隐讽当朝者耽于逸乐,使登临怀古兼具现实批判锋芒,尽显北宋文人“以史为鉴”的忧患意识。联想:“余香”之想最为精妙:词人见岩花磴蔓而思“天香”,由草木残存香气联想到昔日宫嫔妆容,以微观物象串联宏观历史,与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以物喻情同理,皆以细节见沧桑。地理联想亦具深致:从“严陵滩”“采石矶”的险峻地势,联想到历代兴亡旧事,使自然山水成为历史记忆的载体,此与辛弃疾“千古江山,英雄无觅”的时空交织手法同具妙谛——借“左天门、右牛渚”的地理坐标,触发“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历史浩叹,使登临所见皆成古今对话的媒介。
3. 分段赏析
上片:“控淮排砢,严陵滩锁,采石矶稠”三句,以“控”“排”二字为骨,状写当涂形胜——峭壁如铁锁横控淮河,青山似战阵列排江流,寥寥数笔便勾出“左天门、右牛渚”的险峻地势。此等炼字深得“句中眼”之妙,与东坡“乱石穿空”之笔同具雄健气格,却更见地理考据之工。“燕台凉、彩仗驻山稠,千门珠翠倚新妆,岩花磴蔓妒天香”数句,由山川形胜转入史事追忆。“彩仗驻山”“千门珠翠”化用《宋书》载宋孝武帝避暑凌歊台典故,以“彩仗”写车驾之盛,“珠翠”状嫔御之华,极摹南朝宫苑奢靡。更妙在“岩花磴蔓妒天香”一句,以拟人化“嫉妒”二字,令岩石花草皆带情韵——非独写宫人容色,实以曲笔烘衬当日浮华,暗伏“兴废由人事”之慨叹,与杜牧“台城曲”之讽异曲同工。“舞闲歌悄,恨风流不管余香”二句,笔锋陡转如悬崖坠瀑。“舞闲歌悄”四字以白描收束昔日喧嚣,恰似画卷骤蒙尘雾;“恨”字领起双重怅惘:一恨风流人物转瞬成空,唯留荒芜台榭;二叹岩花磴蔓犹沾“余香”,残韵与废墟相映,道尽“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的历史荒诞,此中沉郁,正合陈廷焯“笔势飞舞而意极沉郁”之评。下片:“梦云惊散,浩歌空怨东流”承上启下,以“梦云”喻上片繁华如朝露消散,“浩歌空怨”则直吐胸臆——昔日登临壮志,竟如东流之水无可挽回,一“空”字道尽英雄末路的苍凉,与稼轩“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同含黍离之悲。“寄一笑、何与兴亡,量船载酒,时与胡床相对”数句,表面作旷达语,实则藏锋于钝。“量船载酒”化用《世说新语》毕卓“拍浮酒船”典故,“胡床相对”暗合庾亮南楼赏月雅事,然冠以“何与兴亡”之语,反见强作洒脱之苦。须知贺铸“少时侠气,揭节从军”,此际颓然对酒,恰似稼轩“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愈是放达,愈见胸中块垒难平。“缓调清管,更为三弄,断送西风”收束全篇,化用桓伊“笛弄梅花”典故。“缓调”状笛声幽咽,“断送”写声随西风消散,既切“凌歊”(高峻清凉)之题,又以音乐意象暗喻心绪——三弄笛声,既是送西风,亦是送古今兴废、个人失意,最终皆化入苍茫暮色。此中以乐景写哀,比之柳永“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更多一分沉郁顿挫的骨力。
4. 作品点评
《铜人捧露盘引(凌歊)》为贺铸怀古妙制。此词熔登临兴怀、咏史寄情于一炉,旨意深窈,情韵绵邈,其风神与东坡同调之作相侔。陈廷焯尝言“方回词极沉郁,而笔势却又飞舞,变化无端”,揆诸此篇,信然不诬。词中或敷陈艳采华辞,或挥洒清隽之句,然沉郁之气如暗脉潜行,贯通全篇。字句间腾挪跌宕,既见笔势飞舞之姿,更含千古沧桑之慨,深得北宋词家幽咽顿挫之妙境。
# 夏敬观认为,“寄一笑,何与兴亡”为全词之眼。
现代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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