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本潇洒":南方一带特别清丽可人,
# 南国:国之南方。
"六代浸豪奢":六朝贵族的生活逐渐逐渐沉浸于极度的奢华之中。
# 浸:渐进。,六代:即六朝,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均建都于今南京。
"台城游冶":到台城去游乐,
"襞笺能赋属宫娃":宫中美人能在信笺上作诗。
# 襞笺能赋属宫娃:陈后主沉湎酒色,在宫中宴会,常先令八妇人襞彩笺作诗,十客赓和,文思稍慢,便要罚酒,君臣酣饮,常常通宵达旦。襞笺,即指此。襞,折迭。
"云观登临清夏":清和的初夏,登上宫廷中高大的楼台,
"璧月留连长夜":璧月般的圆月流连一整夜,
# 璧月:陈后主选择宠姬、狎客赋艳诗,配乐歌唱,其中有“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之句,多为描写张、孔二妃的美丽姿色。
"吟醉送年华":人们吟诗醉酒打发时光。
"回首飞鸳瓦":回首往事陈朝宫殿被焚毁,
# 飞鸳瓦:喻陈宫门被毁。鸳瓦,华丽建筑物上覆瓦的美称。
"却羡井中蛙":值得羡慕的却是井中之蛙。
# 井中蛙:陈宫城破后,后主偕二妃躲入井中,隋军窥井,扬言欲下石,后主惊叫,于是隋军用绳索把他们拉出井外。这里用来讽刺后主穷途末路,欲为井蛙亦不可得。
"访乌衣":走访乌衣巷,
# 乌衣:即乌衣巷,在秦淮河南,东吴时是乌衣营驻地,故名。晋南渡后,王、谢等名家豪居于此。
"成白社":它成了贫民区,
# 白社:洛阳地名,晋高士董京常宿于白社,乞讨度日。这里作为贫民区的代名词。
"不容车":道窄过不去车。
"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往日王、谢两大家族,堂前的一对燕子,究竟飞过谁家。
"楼外河横斗挂":秋天夜深时,楼外天空中银河自东南至西北横斜于天,北斗星星柄指北,看上去下垂若挂,
# 斗挂:北斗星挂在天际。,河横:银河横斜。
"淮上潮平霜下":秦淮河上潮水平稳,白霜结下,
# 淮上:指秦淮河上。
"樯影落寒沙":船桅杆的影子落在寒沙上。
# 寒沙:是指河边的沙石,因是秋天月夜,所以称寒沙。,樯影:船桅杆的影子。
"商女篷窗罅":卖唱的歌女躲在船的缝隙中,
# 商女篷窗罅:“商女”二句:用杜牧《夜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商女:歌女。蓬:船蓬,代指船。 罅(xià):缝隙。
"犹唱后庭花":仍然在唱小曲《后庭花》。
# 后庭花:即陈后主所制《玉树后庭花》,为靡靡之音,时人以为陈亡国的预兆。
北宋词人
贺铸(1052~1125),北宋词人。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卫州共城(今河南卫辉)人。宋太祖贺皇后族孙。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苏州。贺铸的词,风格多样、刚柔相济,既有深婉清丽之作,又有豪放刚劲之篇,善于锤炼字句。内容多刻画闺情离思,也有嗟叹功名不就、纵酒狂放之作。代表作品有《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台城游·南国本萧洒》《六州歌头·少年侠气》等。著有《东山词》《庆湖遗老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金陵怀古题材的词。描绘了六朝陈后主荒淫致国亡的旧事与当下寻访遗迹所见,表达了对时世变迁、当权者奢靡的哀愁,以及词人空怀壮志、报国无门的悲愤,借古讽今,发人深省。
2. 写作手法
对比:上片将陈叔宝在位时的“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的骄奢淫逸,与隋军破城后“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的凄惨落魄对比,鲜明展现王朝兴衰,突出亡国之悲,令人唏嘘。化用:“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化用刘禹锡《乌衣巷》诗意,借古巷变迁抒沧桑之感;“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受杜牧《泊秦淮》启发,绘景含情,增添历史厚重,让词作底蕴深厚。借景抒情:“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樯影落寒沙”,词人借秋夜秦淮的银河、寒沙、樯影等清冷之景,抒发空怀壮志、报国无门的孤寂怅惘,将无形心绪融入有形景致。用典:“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引用《南史・陈后主本纪》中陈后主荒于酒色,令后宫妇人作诗、狎客应和的典故,形象展现其骄奢淫逸,让史实为词作增色,增强说服力。“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用陈后主在隋军破城后与妃子躲入井中的典故,以其狼狈模样讽刺末代君主的昏庸,引发对历史兴衰的感慨。借古讽今:下片借六朝覆灭、陈后主亡国之事,“访乌衣,成白社,不容车。旧时王谢、堂前双燕过谁家”感慨往昔繁华不再,暗讽当下社会可能存在的奢靡、不思进取之风,告诫世人以史为鉴。正面描写:“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云观登临清夏,璧月留连长夜,吟醉送年华”,直接刻画陈后主在台城的游乐场景,从他组织赋诗、夏日登高、彻夜狂欢等方面,将其荒淫无道的生活直白呈现。侧面描写:“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以物的脆弱易逝侧面烘托王朝覆灭的必然性,未直接写朝代兴衰过程,却借物品特性暗示六朝繁华如彩云琉璃,终难持久。首尾呼应:开篇写“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展现金陵往昔辉煌,结尾处“商女篷窗罅,犹唱后庭花”借商女唱亡国之音,呼应前文,暗示当下仍未汲取历史教训,金陵昔日繁华与如今隐患形成对照,强化兴亡之感。
3. 分段赏析
上片伊始,词人便以宏大笔触起势,江山与史实并叙,尽显非凡气魄。“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这两句千古名句,向来备受文人墨客推崇。词人登高望远之际,正值秋高气爽,以“潇洒”形容“南国”,实在是精准传神,将秋日南国的清朗风姿展露无遗。于这澄澈似练的江水、龙蟠虎踞的山川之间,数百年来,六朝末代君主轮番登场,他们放纵私欲、沉溺声色,竞相追逐奢华,最终落得国破身死,沦为江山的千古罪人。词人在“潇洒”前着一“本”字,于“豪奢”前添一“浸”字,看似不动声色地客观描述,实则饱含无限喟叹。紧接着,词人以冷峻笔触铺陈六朝最后一位君主陈叔宝的荒淫生活,句句有史可依。据《南史・陈后主本纪》记载,隋军兵临城下、危在旦夕之时,这位昏庸无道的短命君王,依旧沉湎酒色,不理朝政。后宫佳丽千余人环绕,常令张贵妃、孔贵人等八人相伴而坐,江总、孔范等十人参与宴饮,号为“狎客”。还先让八名妇人折叠彩笺,创作五言诗,众“狎客”即刻应和,迟者罚酒,此即“台城游冶,襞笺能赋属宫娃”之景。他又搜刮民脂民膏,营建绮、临春、望仙三座高楼,与美人相拥,畅饮消暑。“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其略云‘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抵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南史・张贵妃传》),对应着词人笔下“云观登临清夏,璧月流连长夜,吟醉送年华”的奢靡画面。最后一句,词人以含蓄笔法,将这末世君臣的腐朽生活与醉生梦死之态尽现,悄然为后文转折埋下伏笔。果不其然,“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公元589年,隋军攻入金陵,燃起熊熊大火,一时间梁摧瓦飞。慌乱之中,陈后主与张贵妃、孔贵人躲入井中。“既而(隋)军人窥井而呼之,后主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人同乘而上”(《陈后主本纪》),沦为千古笑柄。结尾“回首飞鸳瓦,却羡井中蛙”两句,与前文形成鲜明反差。“回首”一词,瞬间将繁华拉至衰败,“却羡”二字,则如漫画般勾勒出亡国之君惶惶如丧家之犬,欲做井中蛙而不得的凄惨结局,饱含词人对这些玷污江山的丑类的愤慨与鄙夷。下片笔锋一转,化用唐人诗意,由咏史过渡到抚今,着重抒发沧桑巨变带来的兴亡之感,倾诉作者空怀壮志、报国无门的怅惘。前五句显然脱胎于刘禹锡《乌衣巷》。往昔的豪门深宅,如今已成柴扉茅屋;曾经的宽阔通衢,现今狭窄得难以行车;当年在雕梁画栋筑巢的双燕,如今羽翼参差,不知飞向何处。强烈的感慨促使词人将刘诗中的冷静叙述化为执着反问,于这深情一问中,尽显因世事变迁而引发的内心波澜。“楼外”以下五句,或许是词人登楼所见实景,却也明显受杜牧《泊秦淮》启迪。为抒情所需,词人精心剪裁眼前景致,勾勒出一幅高远空灵、迷蒙冷寂的秦淮秋月图:秋夜,银河横跨天际,北斗七星斜挂。明月柔和光辉笼罩下,秦淮河波光粼粼,几艘船的桅杆倒影清晰映在银霜铺就的寒沙之上。随风传来的《后庭花》歌声断断续续,如泣如诉,令人哀伤。结尾处,词人特意强调商女“犹唱《后庭花》”,与上片呼应,其用心良苦。亡陈的靡靡之音至今仍在秦淮河上飘荡,这与杜牧《阿房宫赋》中“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感慨如出一辙。作者空有满腔壮志,却报国无门,只能将这抑郁悲愤的吊古伤今之情融入凄清冷寂画面,心事浩茫,以柔化刚,令人无尽叹惋。
4. 作品点评
在音律方面,这首《水调歌头》打破常规,突破了该词牌仅押平韵、不押仄韵的传统。它平仄通押,且所用韵脚皆出自同部,还以彰显豪壮之感的“麻韵”与“马”“杩”等上去声韵相互配合。如此一来,韵律轻重交织,读来嘹亮高亢、清爽畅快,相较于他人同调作品,在声韵情感的表达上更为出色,难怪龙榆生对其声调组织的精妙绝伦赞叹有加,甚至发出“观止”的感慨。从整体来看,此词无论文辞还是情感都堪称上乘,置于北宋同题材词作之中,足可与王安石的《桂枝香》、周邦彦的《西河》并肩而立,鼎足而三。
# 情景兼到,用笔亦洒落有致。又:去路甚别致。
清陈廷焯《词则·别调集》卷六
# 味其词,正有无数伤心处也。乃风尘虽脱,而依归尚非第一流。卒之君负国,妾不负君。苍凉晚节。此尤红颜之薄命欤?使当日不见拒于黄陶庵,则依停忠魂,岂至留此一种缺憾哉?陈云伯令常熟,重修河东君墓,有记。查伯葵为作墓碣,其文俱极骈丽。嗟乎!明社将屋,青楼女子独多倜傥不群。
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十
# 节短而韵长,调高而音凄,其雄恢才笔,可与放翁、稼轩争驱夺槊矣。
近代俞陛云《宋词选释》
# 盛推此词“声情激越而又美听”,“显示其(贺铸)抑塞磊落、纵恣不可一世之气概”。
近代词学家龙榆生《论贺方回词质胡适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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