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陀兮下属江":山坡蜿蜒啊下连江水,
# 坡陀:山势起伏貌。
"势崖绝兮游波所荡如颓墙":山势陡峭啊被流动的波浪激荡,如同坍塌的墙壁。
# 颓墙:倒塌的墙垣。
"松茀律兮百尺旁":松树曲折啊百尺旁荫,
# 茀律:曲折貌。
"拔此惊葛藟之":拔除这令人惊异的葛藤藤蔓。
# 葛:植物名,落叶木质藤本。
"上不见日兮下可依":向上看不见太阳啊,向下却有可以依托之处,
"吾曳杖兮吾僮亦吾之书随":我拄着拐杖啊僮仆与书卷随在身旁。
"藐余望兮水中汦":我远远眺望啊,水中有露出的高地,
# 汦:此同“坻”。
"颀然而长者黄冠而羽衣":有位修长的长者头戴黄冠身披羽裳。
"澣颐坦腹盘石箕坐兮":洗涤面颊,袒露腹部,在磐石上如簸箕般坐定,
# 澣颐:澣,同浣。颐,指下巴。簿颐犹言洗脸。
"山亦有趾安不危":山峦也有山脚啊,安稳而不危险,
"四无人兮可忘饥":四周空无一人啊,竟能忘却饥饿。
"仙人偓佺自言其居瑶之圃":仙人偓佺自称居住在瑶池仙境之中,
# 偓佺:古传说中的仙人名。《神记》:“偓佺者,槐山采药父也,好食松实,能飞行。
"一日一夜飞相往来不可数":一天一夜之间,飞翔往来的次数多得数不清。
"使其开口言兮":若让他开口说话啊,
"岂惟河汉无极惊余心":岂止是银河无边无际令我心惊。
"默不言兮":沉默不言啊,
"蹇昭氏之不鼓琴":如同昭氏不再鼓琴。
"憺将山河与日月长在":我安然笃定,山河与日月长存不朽,
"若有人兮":仿佛有仙人啊,
"梦中仇池我归路":梦中的仇池山是我的归乡之路。
# 仇池:山名。在甘肃省,山有东西两门。盘道可登,上有水池,故名。
"此非小有兮":这并非狭小之地啊,
"噫乎何以乐此而不去":唉,为何如此快乐而不愿离去。
# 噫乎:叹词。表示慨叹。
"昔余游于葛天兮":往昔我神游于葛天氏的时代啊,
# 葛天:传说为远古时期的部落名。
"身非陶氏犹与偕":虽非陶渊明,却愿与他相伴。
"乘渺茫良未果兮":想乘着渺茫仙气却未能成真啊,
"仆夫悲余马怀":仆夫悲伤,我的马也眷念不前。
# 怀:怀恋。
"聊逍遥兮容与":姑且逍遥自在啊从容徘徊,
# 容与:从容闲舒。此句全用《九歌》。
"晞余发兮兰之渚":在长着兰草的水渚上晾晒我的头发。
# 晞:晾干,《九歌》:“晞汝发兮阳之阿。”
"余论世兮千载一人犹并时":我谈论世事啊,千年间的贤士仿佛与我同时并存,
"余行诘曲兮欲知余者稀":我的行迹曲折多变啊,想要理解我的人寥寥无几。
# 诘曲:屈曲,屈折。
"峨峨洋洋余方乐兮":高峻如高山、浩荡如流水,我正以此为乐啊,
# 峨峨洋洋:本形容音乐高亢奔放,此形容欢乐之态。《列子·汤问》:“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
"譬余系舟于水":就像将舟船系于水上,
"鱼潜鸟举亦不知":鱼儿潜入水底、鸟儿高飞而去,我也不曾察觉。
"何必每念辄得":何必每有念想就能得到回应,
"应余若响":如同回声般即刻响应,
"坐有如此兮人子期":身边有像钟子期这样的知音啊。
北宋文坛领袖,豪放派词人,“唐宋八大家”之一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进士,神宗时曾任职史馆,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职。后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又贬谪惠州、儋州。南宋时追谥文忠。苏轼在诗、词、散文、书画等各个领域都富有创造性。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古文和欧阳修并称“欧苏”,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其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代很有影响;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苏轼还擅长行书、楷书,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是“宋四家”之一;绘画上主张“神似”。代表作品有《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丙辰中秋》《题西林壁》等。著有诗文《东坡七集》、词集《东坡乐府》。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杂言古诗,也是一首游仙诗。此诗借大庾岭山水与仙人偓佺等神话意象,表达了作者对隐逸生活的向往、人生归处的哲思,以及晚年对召用无望的无奈,寄寓着其曲折人生中的矢志追求。
2. 写作手法
用典:全诗大量运用典故,如“仙人偓佺自言其居瑶之圃”化用仙人偓佺的道教典故。偓佺是古代神话中的仙人,相传为尧时隐士,居山中,食松实,形体生毛,能飞行逐马。作者以仙人偓佺自况,称“仙人偓佺”,居“瑶之圃”仙境,用其“一日一夜飞相往来不可数”的神异能力,极写仙境的自由无拘;以“憺将山河与日月长在”的长寿特质,暗喻对超越世俗寿命、追求永恒境界的向往,同时借仙人身份自嘲现实中召用无望的处境。
3. 分段赏析
第一层,写登大庾岭巅俯瞰浈水,借史叹惋不幸人生。“山坡陀”“下属江”勾勒山岭形貌,“势崖绝”“游波所荡如颓墙”状写水流态势,“松弗律”“百尺旁”描绘山水间松树林貌。词人即景生情,追述历史往事发出慨叹。继而写梦中自我:“上不见日”“下可依”,老迈之身唯有僮仆“曳杖”、书卷相随。恍惚间,自己仿佛化作“水中坻”上那位“颀然”“黄冠而羽衣”的长者,正“浣颐坦腹”“盘石箕坐”,身处“山亦有趾安不危”之境,惬意享受“四无人兮可忘饥”的幽居岁月。第二层,铺陈对仙境与仙人偓佺的幻想追寻。开篇以仙人自白切入:“我乃仙人偓佺,居于瑶之圃仙境。”论神通,“一日一夜飞相往来不可数”;论言辞,“开口则河汉无极惊人心,默言如昭氏不鼓琴”;论寿数,“与山河日月同存不朽”。若有人指引偓佺的“瑶之圃”,便将其视作“梦中仇池”“梦中归路”。这等广阔仙境,怎不令人“乐此而不去”?词人追慕偓佺、欲循仙道的笔墨,实则是对召用无望的自嘲。第三层,叙写梦中神游、人生追求与晚年向往。以“昔余游”领起,仿佛重现曾梦寐以求的幻境,那“游于葛天”与“陶氏”般的古老乐土。即便“身非”其民,仍愿与之相偕。神游途中虽遇“乘渺茫未果”“仆夫悲余马怀”的怅惘,却仍执意“逍遥容与”“晞发兰渚”,可见其心之所向,正是歌舞升平的乐土与放旷愉悦的晚年。词人更喟叹人生道阻:“千载一人犹并时”的际遇如昙花一现,“余行诘曲”致“知余者稀”,此乃东坡自信、自谦又自卑的剖白。结句六句,词人仰天长啸,以“峨峨洋洋余方乐”自况,如系舟于水、鱼潜鸟飞般物我两忘,唯求“应余若响”的钟子期式知音,恰如仙人偓佺。在这般亦真亦幻的神游中,召用无望的现实困境,终化作以仙道寄寓晚年归隐情怀的精神归宿。
4. 作品点评
此诗通篇运用神话意象与历史典故,传递出作者晚年因召用无望而寄情仙道的梦幻情调。虽以“山坡陀”为题,实则借山水形景寄寓曲折坎坷的人生轨迹,以及晚年矢志不渝的理想追求。全诗道教色彩浓郁,洋溢浪漫主义情怀,亦是东坡继承并发展楚辞屈风的又一鲜明特质。
# 此词句式之瑰奇变化,无以复加矣。
现代龚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