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我与君皆丙子":叹息我和你都生于丙子年,
# 丙子:苏轼与沈达同年出生。苏轼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丙子(一零三四年)十二月十九日。
"四十九年穷不死":度过了四十九年穷困的岁月,侥幸没有饿死。
"君随幕府战西羌":你随军府在西边战羌人,
"夜渡冰河斫云垒":夜里渡过冰河砍敌营寨。
# 斫云垒:攻破高入云霄的堡垒。
"飞尘涨天箭洒甲":战场上烟尘漫天、箭如骤雨般射向盔甲,
"归对妻孥真梦耳":归家面对妻儿真是梦中事。
"我谪黄冈四五年":我被贬到黄冈四五年了,
"孤舟出没烟波里":孤舟出没在烟波之中。
"故人不复通问讯":与过去的朋友不再通音讯,
"疾病饥寒疑死矣":此处连年疾病饥荒寒冷,
"相逢握手一大笑":遇到朋友后握手致意相互一笑,
"白发苍颜略相似":白发上头苍老之态大致相似。
"我方北渡脱重江":我刚北渡脱离艰险江水,
"君复南行轻万里":你又南行轻赴万里路。
"功名如幻何足计":功名富贵如幻影,如今也不计较了,
"学道有涯真可喜":学道已经摸到了边际,心中很是欢喜。
"勾漏丹砂已付君":勾漏山的丹砂已交给你,
# 勾漏:山名,在今广西北流县。
"汝阳瓮盎吾何耻":汝阳的瓦罐我何耻之有。
# 瓮盎:一种腹大口小的器皿,形容颈部浮肿。汝州缺碘,当地的人多脖子肿大。
"君归趁我鸡黍约":你归来赴我粗饭约定,
# 鸡黍约:形容聚会。《论语·微子》“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
"买田筑室从今始":从现在起买田、盖房安稳度日。
北宋文坛领袖,豪放派词人,“唐宋八大家”之一
苏轼(1037~1101),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嘉祐进士,神宗时曾任职史馆,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求外职。后因“乌台诗案”贬谪黄州,又贬谪惠州、儋州。南宋时追谥文忠。苏轼在诗、词、散文、书画等各个领域都富有创造性。诗与黄庭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古文和欧阳修并称“欧苏”,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其词开豪放一派,对后代很有影响;其文汪洋恣肆,明白畅达。苏轼还擅长行书、楷书,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是“宋四家”之一;绘画上主张“神似”。代表作品有《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水调歌头·丙辰中秋》《题西林壁》等。著有诗文《东坡七集》、词集《东坡乐府》。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也是一首送别诗。描绘了诗人与友人沈逵不同的人生轨迹与宦途境遇,体现了宦海浮沉中的命运无常与人生跌宕,表达了对友人远行的不舍与关切,以及在贬谪中依然坚守的豁达心境和对真挚友情的珍视。
2. 写作手法
用典:“君随幕府战西羌,夜渡冰河斫云垒”,巧用“斫云垒”典故,“云垒”代指高峻的敌军营垒,原指攻打坚固敌方阵地,此处借指友人随幕府征战西羌时深夜渡河攻敌要塞的场景,展现其英勇,暗含赞赏,也以友人戎马与自身贬谪对照,表人生际遇感慨及关切。“君归赴我鸡黍约,买田筑室从今始”,巧用“鸡黍约”典故,原指朋友间信义之约,作者代指与沈逵的归隐之约,借典凸显对友情珍视,表达对未来结伴隐居生活的向往。对比:“我方北渡脱重江,君复南行轻万里”一句,将苏轼自己北渡长江脱离贬谪之地的境遇,与友人沈逵南行万里赴任广南的行程形成对比。突出了二人宦途走向的迥异,一为“脱重江”的命运转机,一为“轻万里”的新途开启。通过时空轨迹的对照,既展现了人生境遇的无常与起伏,也表达了诗人对友人此去远方的牵挂与不舍,同时暗含对彼此情谊在动荡中依然坚固的感慨。
3. 分段赏析
“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开篇以“丙子年”为纽带,点明诗人与友人沈逵同年出生,却历经四十九年困顿仍存活于世。“穷不死”三字看似自嘲,实则暗含对命运无常的愤懑。苏轼借“四十九年”的漫长时间跨度,凸显宦海浮沉中个体生命的渺小与顽强。两人同遭贬谪之苦,却以“不死”自况,既是对生存韧性的肯定,也是对命运荒诞的控诉。此句通过重复“穷”字强化生存压力,而“嗟”字开篇的感叹,奠定了全诗悲怆而豁达的基调。“君随幕府战西羌,夜渡冰河斫云垒”后两句转写友人沈逵的军旅生涯,与诗人贬谪黄州的境遇形成鲜明对比。“夜渡冰河”以极寒环境烘托行军之艰险,冰河的刺骨寒冷与战事的紧迫感交织,刻画出沈逵沙场征战的壮烈画面;“斫云垒”则用夸张手法表现攻破敌营的英勇,云雾缭绕的军营被“斫”开,既暗含典故(《北史》中“斫营”意象),又赋予战斗以神话色彩。两句通过动态场景的铺陈,既赞友人功绩,又反衬自身贬谪的孤寂,为后文情感转折埋下伏笔。“飞尘涨天箭洒甲,归对妻孥真梦耳”此联继续渲染战场惨烈:飞扬的尘土遮蔽天空,密集的箭矢如雨倾泻。“飞尘涨天”以视觉冲击强化战争残酷,“箭洒甲”则通过铠甲中箭的细节,暗示战事的激烈与凶险。后句“归对妻孥真梦耳”笔锋陡转,以梦境般的虚幻感,道出战后重归平静生活的恍惚与后怕。诗人将血腥战场与温馨家庭并置,既凸显沈逵的英勇,又暗含对和平生活的珍视。“我谪黄冈四五年,孤舟出没烟波里”自述贬谪经历。“孤舟”“烟波”勾勒黄州江面的苍茫景象,暗喻诗人如飘零孤舟般无所依托的心境。四五年贬谪时光的漫长与“孤舟”的渺小形成对比,既写实又象征精神漂泊。此句通过静态意象的叠加,将政治失意转化为自然景物的苍凉,与友人“夜渡冰河”的动态壮烈形成反差,强化命运殊途的对比。“故人不复通问讯,疾病饥寒疑死矣”直抒贬谪生活的孤寂。疾病缠身却无人问津,饥饿寒冷中甚至产生“疑死”的错觉,真实再现诗人被世态炎凉刺痛的悲凉心境。“不复通问讯”五字,道尽人情冷暖的残酷;“疑死矣”则以夸张语气,将生理苦难升华为心理煎熬。此句以平实语言写尽贬谪之痛,与上联友人沙场建功的荣耀形成对立。“相逢握手一大笑,白发苍颜略相似”描写久别重逢场景。“大笑”冲淡前文的悲苦,白发与沧桑面容的相似,暗示两人虽经历不同,却同样饱经风霜。诗人以“略相似”弱化个体差异,强调命运共鸣。此句通过动作与外貌的细节捕捉,将离别之痛转化为重逢之喜,又在喜中暗藏对人生无常的无奈,情感层次丰富。“我方北渡脱重江,君复南行轻万里”诗人即将结束漂泊北上,友人却要南下赴任,暗含对人生道路殊途的感慨。“脱重江”与“轻万里”形成反差:前者暗示挣脱困境的艰难,后者则凸显友人赴任的从容。此句既表达对友人前路的祝福,又暗含对自身命运的释然,为后文思想转折铺垫。“功名如幻何足计,学道有涯真可喜”思想转折点。看透功名虚幻后转向“学道”之乐,既是对友人的劝慰,也是自身从政治失意到精神超脱的蜕变写照。“如幻”二字直指功名本质的虚无,“有涯”则强调学道的踏实。此句化用《庄子》思想,将贬谪苦难转化为哲学思考,体现宋诗理趣特征。“勾漏丹砂已付君,汝阳瓮盎吾何耻”化用道家典故:“勾漏丹砂”象征修道,勾漏山为炼丹圣地;“汝阳瓮盎”自嘲饮酒,汝阳为盛酒之地。诗人将政治失意转化为归隐愿景,既认可友人才华(赠丹砂),又以自嘲消解困窘(耻于饮酒)。此联通过典故重构,将世俗功名与超脱追求并置,展现笑对逆境的洒脱。“君归趁我鸡黍约,买田筑室从今始”以“鸡黍约”重构传统意象,将政治失意转化为对归隐生活的共同期待。东汉范式守信的典故被赋予新内涵:不再强调友情信诺,而指向“与友共耕”的田园理想。“买田筑室”的具体场景,寄托诗人渴望与友人共度平凡岁月的质朴愿望,呼应前文“学道”之志,完成从宦海沉浮到精神归隐的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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