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吴柳几番黄":春风轻拂,吴地的柳树几度泛黄。
"欢事小蛮窗":欢乐时光在那小蛮的窗前流淌。
# 小蛮:白居易的家妓。此代指人妾。小蛮善舞,亦常泛指能歌善舞者。
"梅花正结双头梦":梅花正孕育着双头并蒂的美梦,
# 双头梦:即并蒂梦,鸳鸯梦。
"被玉龙、吹散幽香":却被那如玉龙般的恶势力,吹散了幽幽芬芳。
# 被玉龙:一本无“被”字。玉龙:玉笛,笛中有“梅花落”曲。也为雪的代称,此喑喻某种恶势力。
"昨夜灯前歌黛":昨夜灯下她还歌声婉转,
# 歌:一本作“欹(qī)”
"今朝陌上啼妆":今朝路上却见她带着啼妆哀伤。
# 啼妆:东汉时,妇女在眼角下薄施脂粉,看起来似若啼痕,称啼妆。
"最怜无侣伴雏莺":最让人心疼的是那无伴的幼莺。
# 雏莺:为其人之子。
"桃叶已春江":它的母亲已如春江上的桃叶般离去。
# 桃叶:本为晋王献之爱妾,后作为情人、小妾代称。此代指去姬。
"曲屏先暖鸳衾惯":曲折的屏风先迎来了暖意,鸳鸯被中习惯了彼此的体温,
"夜寒深、都是思量":夜深寒重时,满心都是对她的思念。
"莫道蓝桥路远":别说什么蓝桥路遥远难行,
# 蓝桥:桥名。在陕西蓝田县东南蓝溪之上,为唐时裴航遇仙女云英之处。
"行云中隔幽坊":即使是在行云之中,也隔不断那幽深的坊巷,我对她的思念从未停止。
南宋词人
吴文英(1212?~1266?),南宋词人。字君特,号梦窗、觉翁,与周密(号草窗)并称“二窗”。四明(今浙江宁波)人。毕生不仕,以布衣出入侯门,充当幕僚。吴文英以词著名,知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或表现上层的豪华生活,或抒写颓唐感伤的情绪。讲究字句工丽,音律和谐,并喜堆砌典故词藻,常使词意晦涩。著有《梦窗词》。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风入松词,也是一首赠别词。描写友人被迫与爱妾分离的伤心情景,通过今昔对比的时空转换,穿插生活细节与典故暗喻,在虚实交错的笔法中展现情缘聚散。词作以放琴客为主线,既表达对友人遭遇的同情,也暗含自身类似的情感体验,在委婉含蓄中流露出深切的叹惋之情。
2. 写作手法
比喻:“梅花正结双头梦”将两人相恋比作并蒂梅花,以花之双生暗喻情之缠绵;“被玉龙吹散幽香”则喻指情缘断绝,以梅花飘散暗示劳燕分飞。用典:“桃叶已春江”句反用王献之《桃叶歌》典故,原典表现王献之与爱妾桃叶的亲密,此处却说“已春江”,暗示苏姬如桃叶般乘舟远去不复返;“最怜无侣伴雏莺”暗引白居易家姬小蛮的典故,以喻指自己离去的苏姬;“莫道蓝桥路远”则化用裴航蓝桥遇云英的仙缘典故,原典喻美好姻缘,此处反用“只隔幽坊”强调现实阻隔,通过正反用典交织,既寄托情伤又强化相思之苦。对比:上阕“梅花正结双头梦”与“被玉龙吹散幽香”形成强烈对比,以梅花盛开与凋零象征爱情的聚散,突显命运无常之感。虚实结合:上阕追忆昔日“春风吴柳几番黄”的缠绵,下阕转写今日“夜寒深、都是思量”的孤寂,虚实交错,深化怀人之思。
3. 分段赏析
“春风吴柳几番黄。欢事小蛮窗”:开篇以“吴柳”二字暗藏玄机,既点明苏州地域特色,又暗扣苏姬身份(杨铁夫谓“吴”字与姬有关)。“几番黄”三字极见功力,表面写柳叶经春而黄的物候特征,实则暗藏时光流转之叹——那窗前柳色已历经数度枯荣,见证了多少欢情缱绻。“小蛮窗”用典精妙,以白居易家姬小蛮代指琴客,着一“窗”字便勾勒出二人耳鬓厮磨的私密空间,窗前垂柳与窗内欢情相映成趣,更显“欢事”之温馨旖旎。此二句看似平铺直叙,实则暗含时空纵深,为下文情变埋下伏笔。“梅花正结双头梦,被玉龙、吹散幽香”:此联意象转换绝妙。“双头梦”既实写梅花并蒂的自然形态,又暗用《诗经》“并蒂”意象象征情缘,更以“梦”字暗示美好易逝。“玉龙”一词双关,既指摧花的风雪(典出张元《雪》诗“战罢玉龙三百万”),又暗喻拆散姻缘的恶势力,与李贺《雁门太守行》“塞上燕脂凝夜紫”同具象征意味。“吹散幽香”四字尤为凄美,将无形的情变具象为梅瓣零落、暗香飘散的视觉嗅觉通感,较之陆游“零落成泥碾作尘”更添几分无奈。此二句由甜蜜的“双头梦”急转直下至“吹散幽香”,形成强烈的情感落差。“昨夜灯前歌黛,今朝陌上啼妆”:此联对仗工稳而意蕴深厚。“歌黛”典出《赵飞燕外传》“黛眉新画”,以局部代整体,仅用二字便勾勒出琴客昔日描眉点唇、轻歌曼舞的鲜活形象;“啼妆”则暗用《后汉书》孙寿典故,以残妆泪痕写尽离别凄楚。更妙在时空转换:“昨夜”与“今朝”的倏忽变幻,“灯前”与“陌上”的室内外场景切换,构成蒙太奇般的强烈对比。十四字间,从红烛罗帐的温柔乡,到荒郊野外的断肠时,欢爱成空的悲剧感扑面而来。较之秦观“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的含蓄,此联更具视觉冲击力。“最怜无侣伴雏莺。桃叶已春江”:上句以“雏莺”喻子女,既取其幼小脆弱之意,又暗含李商隐“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典故而未露痕迹。“无侣伴”三字平实而沉痛,写尽孩童失恃的孤苦。下句反用王献之《桃叶歌》典故,原典中“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本是缠绵情话,此处却以“已春江”三字颠覆原意——那桃叶般的人儿已随春江远去,空留“不用楫”的誓言飘散风中。典故的化用与反用之间,离恨之深不言自明。“曲屏先暖鸳衾惯,夜寒深、都是思量”:前句以“曲屏鸳衾”四字浓缩闺阁记忆,屏风曲折如九转回肠,“先暖”细节尤见琴客之体贴入微。“惯”字最是惊心,写尽曾经习以为常的温柔,反衬当下人去楼空的凄凉。后句“夜寒深”三字白描,与温存往昔对撞,“都是思量”四字看似平淡,却将万千思绪压进漫漫长夜,较之李清照“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更显沉郁内敛。此二句由“惯”到“思”,完成了从身体记忆到心理创伤的深化。“莫道蓝桥路远,行云只隔幽坊”:结句用典出神入化。先以“蓝桥”暗引裴航遇云英的仙缘故事,却反其意而用之。“莫道路远”故作豁达语,实则“幽坊”二字道破天机——坊墙虽近,却如阴阳两隔。“行云”一词三妙:既喻姬妾飘零如云,又暗含《高唐赋》朝云暮雨之典,更与“幽坊”形成空间阻隔的意象叠加。较之李商隐“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的直抒胸臆,此联在典故翻新中更显吞吐之妙,将“求不得”之苦写得缠绵不尽。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实则是借友人之酒杯,浇胸中怀姬之块垒。全篇章法跌宕,时空交错,虚实相生,颇具“吞吐回环”之势。遣词造句善用譬喻:将二人缱绻之情比作“正结双头”的并蒂梅,将苏姬离去之痛喻为“玉龙吹散梅花”的凄美意象。更兼典故运用精妙:既正用白居易“小蛮”之典,又反用王献之“桃叶”之典;以“蓝桥”喻指夫妻情缘。所用典故皆贴切自然,平易而不失深致,使词意更显婉转蕴藉。
# 刘宾客和白乐天诮失婢榜者,诗曰:“把镜朝犹在,添香夜不归。”为此词所本。“己”字炼虚字法。七韵,上句开,下句合。八韵,明明是“隔”又说“不远”,若远若近,呼之欲出。
清杨铁夫《梦窗词选笺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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