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山嶙嶙":浅浅的山岭怪石嶙峋,
"乱石矗矗":尖峭的石头高高矗立,
"山石硗聱车碌碌":在多石的崎岖山路上,车轮滚动发出碌碌声响。
"山势盘斜随涧谷":山势盘旋倾斜,顺着山涧峡谷蜿蜒,
"侧辙倾辕如欲覆":车子侧歪着车辙、倾斜着车辕,像是就要翻倒一般。
"出乎两崖之隘口":走出两座山崖间狭窄的隘口,
"忽见百里之平陆":忽然望见一片广阔百里的平原。
"坡长坂峻牛力疲":坡长坂陡,拉车的牛已疲惫不堪,
"天寒日暮人心速":天寒日暮,赶车人心里只想快快赶路。
"杨褒忍饥官太学":杨褒在太学做官,忍着饥饿,
# 褒:一作生。
"得钱买此才盈幅":用钱买下这幅才一尺来宽的画。
"爱其树老石硬":他喜爱画中老树苍劲、岩石坚硬,
"山回路转":山路迂回曲折。
"高下曲直":画面上的高低、曲直,
"横斜隐见":有横有斜,有的隐约可见,有的清晰可见。
"妍媸向背各有态":各种景致各有姿态,
"远近分毫皆可辨":远近细节都能清晰分辨。
"自言昔有数家笔":他说从前有好几家擅长画这类题材的,
# 昔:一作古。
"画古传多名姓失":画作年代久远,流传下来许多,作者姓名却已失传。
# 古:一作久。
"后来见者知谓谁":后世看到这些画的人,谁还能知道作者是谁,
"乞诗梅老聊称述":只好求梅尧臣先生写诗来记述一番。
"古画画意不画形":古画注重描绘意境而不刻意追求形似,
"梅诗咏物无隐情":梅尧臣的诗吟咏事物也没有隐藏真情。
"忘形得意知者寡":能抛开外在形态领会内在意趣的人很少,
"不若见诗如见画":不如见到这首诗就像见到这幅画一样。
"乃知杨生真好奇":由此可知杨生真是爱好奇物,
"此画此诗兼有之":这幅画和这首诗的妙处他都兼得了。
"乐能自足乃为富":能从其中获得乐趣而自感满足,就是富有了,
# 乃:一作即。
"岂必金玉名高赀":何必一定要有金玉才算高额财富呢。
"朝看画":早上看画,
"暮读诗":傍晚读诗,
"杨生得此可不饥":杨生有了这些,大概就不会觉得饥饿了。
北宋诗文革新运动领袖,“唐宋八大家”之一
欧阳修(1007~1072),北宋文学家、史学家。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谥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吉州永丰(今属江西)人。天圣进士,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主张文章“明道”“致用”,散文说理畅达、抒情委婉,与曾巩并称“欧曾”。其诗颇受李白、韩愈影响,重气势而能流畅自然,与梅尧臣并称“欧梅”。其词婉丽,与晏殊并称“晏欧”。又与韩愈、柳宗元、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曾与宋祁合修《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编有《集古录》,著有《六一诗话》。有《欧阳文忠公文集》传世,代表作品有《醉翁亭记》《秋声赋》《朋党论》等。
1. 分段赏析
“浅山嶙嶙,乱石矗矗,山石硗聱车碌碌”开篇以三字短句勾勒画面主体,“嶙嶙”“矗矗”状山石之突兀,“硗聱”写山路崎岖,“碌碌”摹车轮滚动之声,视听结合,寥寥数语便将画中险僻山景与行旅动态托出,画面感极强,仿佛能想见车在乱石间颠簸之态。“山势盘斜随涧谷,侧辙倾辕如欲覆”承接上文写山势与车行险境。“盘斜随涧谷”见山路蜿蜒之态,“侧辙倾辕如欲覆”以夸张笔法写车之危殆,“如欲覆”三字将静态画面赋予动态,既显画技之高,又暗含行旅的紧张感,为后文平陆之开阔做铺垫。“出乎两崖之隘口,忽见百里之平陆”笔锋一转写场景变化。“出乎隘口”“忽见平陆”的转折,暗含从险到夷的节奏,“百里”夸张写出平原之广阔,与前文山石之局促形成对比,既再现画中转换之妙,也暗合行旅中“柳暗花明”的体验,画面层次顿生。“坡长坂峻牛力疲,天寒日暮人心速”聚焦行旅细节,“牛力疲”状牲畜之累,“人心速”写人的急切,“坡长坂峻”“天寒日暮”则渲染环境之艰,于细微处见画中情境之真。人与牛的情态相映,不仅是对画面的描摹,更暗寓生活奔波之实,赋予画作烟火气。“杨褒忍饥官太学,得钱买此才盈幅”由画及人,转入画作持有者。“忍饥”二字极写杨褒之清贫,“才盈幅”言画之小巧,对比中见其对画作的珍视,宁忍饥寒也要购画,凸显其爱艺术胜过物质的品格,为后文赞其“好奇”张本。“爱其树老石硬,山回路转。高下曲直,横斜隐见”直述杨褒爱画之由,“树老石硬”赞其笔力苍劲,“山回路转”写构图之妙,“高下曲直,横斜隐见”则言画面细节之丰富,既见画作技法之精,也显杨褒赏鉴之细,从观者角度印证画作之妙。“妍媸向背各有态,远近分毫皆可辨”进一步写画作之工。“妍媸向背”言物象姿态之异,“远近分毫皆可辨”赞其写实之细,既见画家技艺高超,也暗含杨褒对画作细节的体察入微,人与画的互动更显生动。“自言昔有数家笔,画古传多名姓失”借杨褒之语溯画作源流,“名姓失”点出古画作者湮没之憾,既为后文“乞诗称述”找因由,也暗寓艺术传承中“物存人亡”的感慨,为诗歌增添一丝历史的厚重感。“后来见者知谓谁,乞诗梅老聊称述”承上言杨褒求诗之由:怕后世观者不知画作妙处,故求梅尧臣作诗记述。既见其对画作的珍视(欲为其留名),也引出诗歌创作的缘起,勾连起诗与画的关系。“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转入议论,提出核心艺术观。“画意不画形”赞古画重神似,“诗无隐情”誉梅诗重真情,两者并举,既点出艺术“得意忘形”之本质,也暗合自身创作主张,将对画的品评升华为对艺术的思考。“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深化议论,言“得意忘形”的知音难觅,故以诗述画,使未见画者“见诗如见画”。既为自己作诗找理由,也强调诗歌可补画作传播之限,凸显诗画互补之妙,见解独到。“乃知杨生真好奇,此画此诗兼有之”收束对杨褒的赞美,“真好奇”点出其不仅爱画,更懂诗画共通之妙,既得画之神,又得诗之真,故言“兼有之”,呼应前文“忍饥买画”,使其形象更丰满。“乐能自足乃为富,岂必金玉名高赀”由人及理,提出人生主张:能从诗画中得乐自足,便是真富有,不必求金玉财富。既是赞杨褒安贫乐道,也显作者自身的价值观,将对艺术的赞美升华为对精神富足的肯定。“朝看画,暮读诗,杨生得此可不饥”以幽默作结,“朝看画,暮读诗”写杨生的日常之乐,“可不饥”回应前文“忍饥”,反言其精神之乐可抵物质之乏,既诙谐生动,又强化“精神富足胜金玉”的主旨,余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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