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猿、
"王孙居异山":猢狲群居在不同的山上,
"德异性":彼此德行不同,
"不能相容":互不相容。
"猿之德静以恒":猿的德行文静稳重,
"类仁让孝慈":都能仁爱谦让、孝顺慈善。
# 类:都,大抵。
"居相爱":它们群居时互相爱护,
"食相先":吃东西互相推让,
"行有列":行走时排成行列,
"饮有序":饮水时遵守秩序。
"不幸乖离":如果有的不幸失散离群,
"则其鸣哀":它就发出哀伤的鸣叫。
"有难":假如遇到灾难,
"则内其柔弱者":就把弱小的幼猿保护起来。
"不践稼蔬":它们不践踏庄稼蔬菜。
"木实未熟":树上的果子还未成熟时,
"相与视之谨":大家共同小心看护着;
"既熟":果子成熟之后,
"啸呼群萃":便呼叫同伴聚齐,
"然后食":这才一同进食,
"衎衎焉":显得一派和气欢乐的样子。
# 衎衎:和气欢乐的样子。
"山之小草木":它们遇到山上的小草幼树,
"必环而行遂其植":一定绕道行走,使其能顺利生长。
"故猿之居山恒郁然":所以猿群居住的山头,经常是草木茂盛郁郁葱葱的。
"王孙之德躁以嚣":那猢狲的德行暴躁而又吵闹,
"勃诤号呶":整天争吵嚎叫,
# 号呶:号叫。,勃诤:相争。
"唶唶强强":喧闹不休,
# 强强:相随的样子。,唶唶:大声呼叫。
"虽群不相善也":虽然群居却彼此不和。
"食相噬啮":吃东西时互相撕咬,
"行无列":行走时争先恐后,
"饮无序":饮水时乱成一团。
"乖离而不思":有的离群走散了也不思念群体。
"有难":遇到灾难时,
"推其柔弱者以免":便推出弱小的而使自己脱身。
"好践稼蔬":它们喜欢糟蹋庄稼蔬菜,
"所过狼藉披攘":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木实未熟":树上的果子还未成熟,
"辄龁咬投注":就被他们乱咬乱扔。
# 龁:咬。
"窃取人食":偷了人们的食物,
"皆知自实其嗛":都只知塞满自己的腮囊。
# 嗛:猴类两颊内藏食物的皮囊。
"山之小草木":遇到山上的小草幼树,
"必凌挫折挽":一定要摧残攀折,
"使之瘁然后已":直到毁坏干净才肯罢休。
"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所以猢狲居住的山头经常是草木枯萎一片荒凉的。
"以是猿群众则逐王孙":因此猿群众多时就把猢狲赶跑,
"王孙群众亦齚猿":猢狲多的时候也咬猿。
# 齚:咬。
"猿弃去":猿就索性离去,
"终不与抗":始终不同猢狲争斗。
"然则物之甚可憎":因而在动物中,
"莫王孙若也":再没有比猢狲更可恶的了。
"余弃山间久":我被贬到山区很久了,
"见其趣如是":看到猢狲这样的行为,
"作《憎王孙》云":就写了这篇《憎王孙文》;
"湘水之浟浟兮":湘江水悠悠,
# 浟浟:水流的样子。
"其上群山":两岸群山绵延起伏。
"胡兹郁而疲彼兮":为什么这座山草木茂盛而那座山光秃荒凉啊,
"善恶异居其间":因为善类和恶类分别聚居在这两座山上。
"恶者王孙兮善者猿":凶恶的是猢狲啊,善良的是猿,
"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绕道而行让草木顺利生长啊制止暴残。
"王孙兮甚可憎":猢狲啊太可恨了!
"噫":啊,
"山之灵兮":山神啊,
# 山之灵:山神(影射当时在位的唐宪宗)。
"胡不贼旃":为何不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 旃:“之焉”二字的合音。,贼:诛杀。
"跳踉叫嚣兮":猢狲乱跳狂叫,
"冲目宣龂":龇牙瞪眼。
# 宣龂:露出牙根肉。
"外以败物兮":对外毁坏东西,
"内以争群":对内争夺打架。
"排斗善类兮":排挤打击善良的猿类啊,
"哗骇披纷":喧哗惊扰乱如麻。
"盗取民食兮":偷取百姓的食物,
"私己不分":自己占有不分给同类。
"充嗛果腹兮":塞满两颊填饱肚子啊,
"骄傲欢欣":得意洋洋骄傲自大。
"嘉华美木兮硕而繁":好花美树啊粗大又茂盛,
"群披竞啮兮枯株根":群猴争折竞咬最后只剩死树枯根。
"毁成败实兮更怒喧":毁坏了成果更加暴怒喧阗,
"居民怨苦兮号穹旻":百姓怨恨痛苦直呼苍天。
# 穹旻:苍天。
"王孙兮甚可憎":猢狲啊真的太可恨!
"噫":啊,
"山之灵兮":山神啊,
"胡独不闻":为何只有你听不见?
"猿之仁兮":猿正直善良啊,
"受逐不校":遭受驱逐也不计较;
"退优游兮":从容不迫地退避,
"唯德是效":只将美好的德行来仿效。
"廉、":飞廉、
# 廉:指飞廉,相传是殷纣王的臣子。
"来同兮圣囚":恶来勾结起来,将周文王囚禁,
# 囚:周文王曾被殷纣王囚禁在羑里(今河南牖城)。,圣:指周文王。,来:指恶来,相传是殷纣王的臣子。
"禹、":大禹、
# 禹:夏禹,是舜向尧推荐的贤臣。
"稷合兮凶诛":后稷携手合作,“四凶”都被铲除。
# 凶:指“四凶”,相传是被舜放逐的四个恶人浑敦、穷奇、梼杌、饕餮。,稷:后稷,是舜向尧推荐的贤臣。
"群小遂兮君子违":小人得势君子就会遭殃,
# 违:遭殃。,遂:得逞。
"大人聚兮孽无余":有德行的人聚在一起坏人就不会有好的结果。
# 孽:妖害。
"善与恶不同乡兮":善与恶不能共处,
"否泰既兆其盈虚":倒霉还是幸运得视双方力量的强弱而定。
# 泰:好运、顺利。,否:恶运、倒霉。
"伊细大之固然兮":弱肉强食是事物的必然规律啊,
"乃祸福之攸趋":弱得祸强得福大势所趋。
# 攸:所。
"王孙兮甚可憎":猢狲真是太可恨!
"噫":啊,
"山之灵兮":山神呀,
"胡逸而居":为何你还如此安闲的居住在此?
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子厚,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西南)人。贞元进士。曾与刘禹锡等参加主张革新的王叔文集团,任礼部员外郎,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后迁柳州刺史。世称柳河东、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倡导古文运动,两人并称“韩柳”,名列“唐宋八大家”。其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在文学上,柳宗元诗文兼擅,文的成就更高。柳文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属哲学、历史、政治论文;另一类属文学创作,包括寓言、骚赋、骈文、传记等多种文体,而以讽刺杂文和山水游记最具特色。散文多学西汉文章,峭拔矫健,说理透彻,结构谨严。又工诗,风格清峭。代表作品有《天说》《捕蛇者说》《三戒》《江雪》等。著有《河东先生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寓言性质的骈文,文章采用对比手法,从居、食、行、饮、离等方面将猿与王孙的习性、行为相对照,以猿喻革新派,以王孙喻反对革新的顽固势力,揭露中唐统治阶级罪恶行径,肯定王叔文革新主张,表明作者不与腐朽势力同流合污的立场。
2. 写作手法
对比:全文从德、食、居、行等多方面将猿与王孙进行全方位对比,猿的仁让孝慈与王孙的暴戾嚣狂形成鲜明反差,通过自然习性的对照凸显善恶本质,强化对革新派的赞美与对守旧势力的批判。复沓:骚体部分“王孙兮甚可憎”三次重复,“山之灵兮”的诘问层层递进,在重复中融入情感深化,从斥责王孙到质问统治者,增强批判的气势与感染力。
3. 分段赏析
这是一篇寓言性质的文章,由前半篇序文与后半篇骈文构成。文章开篇以“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凝练概括主旨,随后以并行对照的笔法,从生活习性、群体行为等多个维度,对猿与王孙这两种猴子展开细致入微的比较。表面上写的是动物习性差异,实则处处关联“德”之高下,将善恶之别、功过之分清晰呈现,借此阐明“小人当道致使君子蒙冤,评判事物不可仅凭力量强弱,而应洞察本质善恶”的深刻道理,同时表达了“大人聚兮蘖无余”的殷切期盼,即呼唤有德之士团结一心,令奸邪之徒无所遁形。结合柳宗元的人生经历不难发现,文中的王孙正是中唐时期反对革新的宦官、藩镇等顽固势力的化身,而猿则象征着王叔文为首的革新派。作者借对两者的褒贬,抒发对顽固势力围攻革新派的满腔愤慨,热情颂扬革新派的进步主张,更彰显出自己绝不向腐朽势力低头的坚定斗争精神。序文中“余弃山间久,见其趣如是”的自白,与骚体开头“湘水之澈澈兮,其上群山”的环境描写,巧妙融入了一位被贬谪官员的身影。这位“不容于尚书省”、在政治斗争中失意却依然坚守信念的文人形象,为文章憎王孙、爱猿猴的情感赋予了更深层次的现实意义。在骚体部分,作者围绕序文中的对比展开铺陈渲染,通过反复咏叹“王孙兮甚可憎”,并连用“山之灵兮,胡不贼旃”“山之灵兮,胡独不闻”“山之灵兮,胡逸而居”等诘问,以一唱三叹的艺术手法,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嫉恶如仇、渴望铲除奸佞的迫切心情,同时将批判的锋芒直指姑息养奸、不辨善恶的最高统治者,使文章的讽喻意味更加强烈。在写作手法上,文章堪称状物写形的范例。描写猿群时,“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焉”短短数语,便将猿类珍惜食物、群体和睦的美好品德生动展现;刻画王孙时,“乖离而不思。有难,推其柔弱者以免”两句话,又将其冷漠自私、落井下石的丑恶本性揭露无遗。这种简洁而传神的笔触,充分体现了作者敏锐的观察力与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此外,文章采用的对比手法极具特色。不同于常见的形似类比,此文从德行、饮食、居住、行动等多个方面进行全面对照,将对猿的赞美与对王孙的批判交织呈现,强烈的情感反差极具感染力。尤其是猿最终落败的结局,更增添了悲剧色彩,引发读者的深切同情与思考。而文中反复出现的“王孙兮甚可憎!”,通过复沓迭唱的方式,紧扣文题中的“憎”字,使情感如汹涌潮水般奔涌而出。作者在重复中巧妙递进,从最初的愤怒谴责,到对山神不作为的责问,最终将矛头指向象征最高统治者的“山神”,实现了情感从感性到理性的升华,深刻揭示了邪恶势力猖獗的根源。全文通过对猿与猢狲善恶品德的生动描写,巧妙影射了以王叔文为首的革新派与守旧顽固势力之间的激烈斗争。作者不仅热情讴歌了革新派的正义之举,还对顽固势力祸国殃民的行径予以无情批判,更在文末对不辨是非、纵容邪恶的统治者提出严正质问,充分展现了一位失败改革者矢志不渝的信念与勇往直前的勇气。
# 《憎王孙文》,幽渺峭厉,能曲状小物,皆尽其致。
清林纾《柳文研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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