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有某氏者":永州有个人,
# 永:永州,治所在今湖南省零陵区。
"畏日":怕犯忌日,
# 畏日:怕犯日忌。旧时迷信,认为年月日辰都有凶吉,凶日要禁忌做某种事情,犯了就不祥。
"拘忌异甚":讲究禁忌特别厉害。
# 拘忌异甚:禁忌特别奇怪;禁忌迷信特别多。
"以为己生岁直子":他认为自己出生的那一年正当子年;
# 生岁直子:出生的年份正当农历子年。生在子年的人,生肖属鼠。直,通值,正当。
"鼠":而老鼠,
"子神也":就是子年的生灵,
# 子神:子的生肖神。
"因爱鼠":因此很爱鼠,
"不畜猫犬":不养猫狗,
"禁僮勿击鼠":禁止僮仆打老鼠。
# 僮:童仆,这里泛指仆人。
"仓廪庖厨":仓库和厨房里,
# 庖厨:厨房。,仓廪:粮仓。
"悉以恣鼠":都任凭老鼠去糟蹋,
# 恣:放纵。,悉:全,都。
"不问":也不加过问。
"由是鼠相告":于是老鼠奔走相告,
"皆来某氏":都来到这个人的家里,
"饱食而无祸":饮食终日却平安无事。
"某氏室无完器":结果弄得这个人的家里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
"椸无完衣":衣架上没有一件完好的衣服,
# 椸:衣架。
"饮食大率鼠之余也":喝的、吃的大都是老鼠吃剩下的东西。
"昼累累与人兼行":老鼠在白天成群结队地与人一道行走,
# 兼行:并走。,累累:一个接一个,
"夜则窃啮斗暴":到了晚上就偷咬东西,打架吵闹,
# 窃啮:偷咬东西。
"其声万状":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不可以寝":吵得人不能入睡。
"终不厌":可是这个人却始终不感到厌烦。
"数岁":几年后,
"某氏徙居他州":这个人迁移到了别的地方;
"后人来居":后来另有人搬到这里居住,
"鼠为态如故":老鼠还是照样地胡作非为。
"其人曰":新搬来的人说:“
"是阴类":这是一些钻在阴暗角落里,
# 阴类:在阴暗地方活动的东西。
"恶物也":害人的东西,
"盗暴尤甚":偷吃东西,捣乱逞凶尤其厉害。
# 盗暴:盗吃食品、糟踏物品。
"且何以至是乎哉":可是为什么会猖狂到这种程度呢?”
"假五六猫":于是借来五六只猫,
"阖门":关上门,
# 阖门:关闭门窗。
"撤瓦":揭开房上的瓦片,
# 撤瓦:搬开瓦器。一说撤除屋瓦。
"灌穴":用水灌老鼠洞,
"购僮罗捕之":并且把钱赏给仆人,让他们四面搜索捕鼠,
# 购僮:悬赏、奖励僮仆。一说指“雇工”。
"杀鼠如丘":打死的老鼠堆得像一座小山,
"弃之隐处":扔到偏僻的地方,
"臭数月乃已":臭味过了好几个月才消散。
"呜呼":哎!
"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那些老鼠还以为饱食终日,平安无事的好日子,能够保持长久呢!
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子厚,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西南)人。贞元进士。曾与刘禹锡等参加主张革新的王叔文集团,任礼部员外郎,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后迁柳州刺史。世称柳河东、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倡导古文运动,两人并称“韩柳”,名列“唐宋八大家”。其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在文学上,柳宗元诗文兼擅,文的成就更高。柳文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属哲学、历史、政治论文;另一类属文学创作,包括寓言、骚赋、骈文、传记等多种文体,而以讽刺杂文和山水游记最具特色。散文多学西汉文章,峭拔矫健,说理透彻,结构谨严。又工诗,风格清峭。代表作品有《天说》《捕蛇者说》《三戒》《江雪》等。著有《河东先生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寓言类的小品文,文中叙写了两个对待那些自以为“饱食而无祸”的老鼠的不同做法,有力地讽刺了封建剥削阶级丑恶的人情世态,讽刺了纵恶逞凶的官僚和猖獗一时的醜类,也暗喻小人得志虽能嚣张一时,却不能长久。启示人们:对待坏人坏事,决不能姑息,不是妥协,而是要勇敢面对,坚决予以打击。
2. 写作手法
伏笔:“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一句,意为不养猫狗,也禁止仆人驱打老鼠,这是导致群鼠猖獗肆虐的关键所在,为下文新主人歼灭群鼠埋下了伏笔。老鼠因有人庇护,便有恃无恐。这一伏笔的设定,使文章情节更加生动、环环相扣。
3. 分段赏析
首段开篇直叙永州某氏因其生年属鼠而迷信纵鼠的荒诞行径。“畏日,拘忌异甚”六字,点明此人迂腐愚昧,将生肖禁忌凌驾于现实生活之上,竟至“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强令全家顺从,致使“仓廪庖厨,悉以恣鼠”。放纵态度与禁令手段形成鲜明对照,生动刻画出旧主人对鼠患的刻意庇护。这一段看似平铺直叙,实则暗藏反讽——以“爱鼠”之名行“毁家”之实,为后文鼠患猖獗埋下伏笔,更深层揭示封建迷信对人性理智的严重侵蚀。接着,文章聚焦鼠群得势后的嚣张与暴虐。鼠因有人保护,便有恃无恐,恣意妄为。“饱食而无祸”五字,凝练道出鼠类恃宠而骄的心理;“某氏室无完器,椸无完衣”,以器物衣物之残破,具象化其破坏之烈;“昼累累与人兼行”勾勒出白日横行、人鼠共道的怪状;“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则通过声响渲染鼠群夜间争斗的疯狂。连用“无完器”“无完衣”“不可寝”三组否定句式,层层递进地展现出旧主人家宅从物质到生活秩序的全面崩塌,印证“纵恶即害己”的朴素道理。正因旧主人极度纵容,鼠类极度放肆,才使得祸患迅速积累,灾难终至不旋踵。第三段以新主人灭鼠的雷霆手段形成强烈反差,彰显其果断理性。“是阴类,恶物也”的断喝直指鼠患本质,“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连用四动词,展现灭鼠措施之周密彻底,“杀鼠如丘”则以尸堆成山的视觉冲击,凸显新主人除恶务尽的态度。从根本上扭转了旧宅局势,杜绝鼠患。结尾“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的反诘,既点破鼠群将庇护视为永恒的短视心理,又深刻讽刺旧主人将愚昧当作仁慈的荒谬逻辑。作者借这一感叹,寄寓了深远的思想:唯有物极必反,祸患方能显现。若非旧主之极端纵容与群鼠之极度猖獗,也许新主人之手段不至如此迅猛决绝。正是因为双方都走到了极端,才迅速引发了毁灭性的反转,发人深省,令人警醒。
4. 作品点评
此文虽短,却写物精准,造势精妙,即便洋洋洒洒万言,也难以超越。行文巧用前后对比,以反诘收束全篇,结构开阖自如,节奏起伏跌宕,笔法娴熟而精到,堪称千古传世之精品。
# 予读柳子厚《三戒》而爱之,乃拟作《河豚鱼》《乌贼鱼》二说,并序以自警。
宋苏轼《增广注释音辨唐柳先生集》
# 冷语作结,然实大有警醒。
明末清初蒋之翘辑注《柳河东集》卷一九
# 节促而宕,意危而冷。猥而深,琐而雅,恒而警。
清浦起龙《古文眉诠》卷五十四
# 小人恃宠无忌者可以戒矣。
清李元春《唐宋八家文选》
# “可恒”二字中含无限慨叹。见得权臣当国,引用党徒,迨一旦势败,则依草附木,恣为豪暴者,匪不尽死,顾终以利故,一不之悟,此所以可哀也。
近代林纾《韩柳文研究法·柳文研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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