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波入白水":秋日的江波融入白茫茫的水流,
"帆去侵空小":远逝的船帆在空阔的天际渐显微小。
"五两剧奔星":测风的五两旗快如飞逝的流星,
"樯乌疾飞鸟":樯头的乌形风标比飞鸟还要迅疾。
"盆城依落日":盆城依偎着西沉的落日,
"盆浦看云眇":盆浦远眺云气缥缈。
"云眇更苍苍":云气缥缈间更显苍茫深邃,
"匡山低夕阳":匡山仿佛压低了西坠的夕阳。
"楚客喜风水":南方的旅人因顺风顺水而稍感欣喜,
"秦人悲异乡":北方的游子却为客居异乡而悲愁。
"异乡秋思苦":异乡秋日的愁思令人苦涩,
"江皋月华吐":江边高地上明月喷薄而出。
"漾漾隐波亭":波光荡漾中,水中的小亭若隐若现,
"悠悠通月浦":月光悠悠流淌,连通了整个月浦。
"津桥归候吏":渡口的桥边,等候的官吏正待归人,
"竹巷开门户":竹林环绕的小巷里,门户悄然开启。
"容膝有匡床":仅能容膝的小屋中,有一张简陋的床榻,
"及肩才数堵":墙壁不过齐肩高,围成狭小的居所。
"隙光非白驹":透过缝隙的日光,并非如白驹过隙般易逝,
"悬磬我无虞":家徒四壁虽贫寒,我却并无忧虑。
"体瘦寡行立":身形消瘦,懒于行走站立,
"家肥安啜哺":家人安康,安于粗茶淡饭的生活。
"天书怜谴谪":天子的诏书垂怜贬谪之臣,
"重作朱轓客":如今我重新成为乘朱轮车的官员。
"四座眼全青":宴席上众人皆以青眼相看,
"一麾头半白":可挥动仪仗的我,已鬓发半白。
"今来思往事":如今回想过往的岁月,
"往事益凄然":那些往事愈发令人感伤。
"风月同今昔":清风明月依旧如昔,
"悲欢异目前":可悲欢离合却已换了情境。
"四时嗟阅水":感叹四季如流水般更迭,
"一纪换流年":十二年光阴已换尽人生岁月。
"独有西庭鹤":唯有西庭的孤鹤,
"孤鸣白露天":在秋露白茫茫的时节独自悲鸣。
中唐诗人
李绅(772~846),唐代诗人。字公垂,祖籍亳州谯县(今安徽亳州),后徙家润州无锡(今属江苏)。乌程令李晤之子,元和元年登进士第,曾因触怒权贵下狱。武宗时,入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为淮南节度使。卒谥文肃。李绅与元稹、白居易交游颇密,并共同倡导写作新乐府。其与李德裕、元稹同在禁署,时称“三俊”。晚年自编诗集《追昔游诗》叙述其平生游历,抒怀旧之情,发兴衰之感,颇有兴味。代表作品《悯农》二首,写农民生计之艰难,传诵不衰。
1. 分段赏析
“秋波入白水,帆去侵空小”两句是描写秋日江景的远景。“秋波”与“白水”相映,勾勒出澄澈空明的江面基调,“侵空小”以帆影渐远的视角变化,从空间维度展现江帆在浩渺江天中逐渐渺小的动态,暗含旅人渐行渐远的漂泊感,画面开阔而略带孤寂。“五两剧奔星,樯乌疾飞鸟”两句是刻画行船的迅疾之态。“五两”指测风器,以“奔星”为喻,极写风速之急;“樯乌”指樯头乌形风向仪,用“疾飞鸟”作比,凸显风势之猛。两相对照,以星、鸟为参照系,动态化呈现行船在疾风推动下如离弦之箭的速度感,生动展现江上行舟的疾驶画面。“盆城依落日,盆浦看云眇”两句是描绘傍晚的城浦之景。“依”字赋予落日以依附盆城的拟人化姿态,使暮色中的城池增添几分静穆;“云眇”状云气缥缈,与“看”字结合,形成视线随云气延伸的空间纵深感,一“依”一“眇”,在落日余晖与云气氤氲中,晕染出苍茫的黄昏氛围。“云眇更苍苍,匡山低夕阳”两句是聚焦远山的暮色之貌。上句承“云眇”进一步渲染云气的苍茫深邃,下句以“低夕阳”的视觉错位,写夕阳仿佛沉坠于匡山之下,通过云层的深广与夕阳的低垂,构建出天地压低的空间层次感,强化暮色渐浓的沉郁意境,暗含人生境遇的压抑感。“楚客喜风水,秦人悲异乡”两句是直抒客居的复杂心境。以“楚客”与“秦人”代指不同地域的旅人,“喜风水”与“悲异乡”形成情感对立:前者因顺风顺水的行船条件而暂得宽慰,后者则因远离故土而悲从中来。两句以地域与情感的双重对比,简练概括漂泊者的矛盾心理,为全诗奠定悲喜交织的抒情基调。“异乡秋思苦,江皋月华吐”两句是转写秋夜的羁旅之愁。“秋思苦”直点主题,将异乡漂泊的苦涩浓缩于“苦”字;“月华吐”以“吐”字赋予月光以动态,仿佛江皋之上月华喷薄而出,既以月光的皎洁反衬愁思的深浓,又以开阔的江皋夜景拓展抒情空间,使愁绪在天地间更显孤绝。“漾漾隐波亭,悠悠通月浦”两句是描摹月夜的江景细节。“漾漾”状水波荡漾,“隐”字写波心小亭在波光中若隐若现;“悠悠”摹月光流淌,“通”字贯连月辉与水浦,形成月光随波延伸的视觉动线。叠词与动词的巧妙搭配,既写出江波的灵动与月光的轻柔,又以“隐”“通”二字暗示诗人思绪随波月漂荡的恍惚状态。“津桥归候吏,竹巷开门户”两句是勾勒抵达后的场景。“津桥归候吏”写驿站官吏在津桥等候归人,暗含诗人曾在此处经历的迎送过往;“竹巷开门户”以简笔白描居处环境,竹巷的清幽与门户的开启,既透露出谪居生活的清寂,又隐约可见重新安定后的一丝归属感,叙事中隐含人生境遇的转折。“容膝有匡床,及肩才数堵”两句是刻画居处的简陋境况。“容膝”化用陶渊明“审容膝之易安”,极言居室狭小;“及肩才数堵”以墙高仅及肩为喻,状写居所的逼仄局促。两句以极简的白描手法,勾勒出谪居时物质条件的匮乏,却于窘迫中见安贫乐道的情怀,为后文的人生感慨埋下伏笔。“隙光非白驹,悬磬我无虞”两句是抒发对时光与境遇的哲思。“隙光非白驹”反用“白驹过隙”典故,以“非”字否定时光易逝的常叹,暗含对迁谪岁月的特殊体悟;“悬磬”形容家境贫寒如罄之悬,“无虞”则直言虽贫却无忧惧,以反讽笔法表现出对物质困窘的超脱态度,展现出逆境中的精神自足。“体瘦寡行立,家肥安啜哺”两句是对比自身与家庭的状态。“体瘦”写个人因谪居忧思而形销骨立,“寡行立”状其孤僻少动的精神状态;“家肥”以家庭生活的安定反衬自身漂泊,“安啜哺”写家人安于粗茶淡饭的质朴。两句通过个体与家庭的对照,既见出诗人对自身境遇的慨叹,亦含对家人安贫守素的慰藉。“天书怜谴谪,重作朱轓客”两句是叙述命运的转折变化。“天书”指帝王诏书,“怜谴谪”以拟人化表达,写朝廷对贬谪之臣的垂怜;“朱轓客”指身份尊贵的官员,与前文谪居的清苦形成鲜明对比。两句以直白的叙事,点明从贬谪到被重新起用的人生转折,暗含对皇恩的感戴与命运无常的慨叹。“四座眼全青,一麾头半白”两句是刻画官场的今昔感慨。“眼全青”化用阮籍“青白眼”典故,写如今备受礼遇、众人青眼相加;“一麾”指出行时的仪仗,“头半白”则以鬓发斑白的细节,暗喻岁月沧桑。两句以“全青”与“半白”的色彩对比,既写当下的尊荣,亦叹时光的消磨,在荣辱兴衰中见出人生的苍凉况味。“今来思往事,往事益凄然”两句是直抒今昔对照的悲慨。以顶针手法回环往复,强化“往事”在记忆中的叠加效应,“益凄然”三字层层递进,将迁谪岁月的苦涩在追忆中进一步放大,使情感从叙事的平缓中陡然掀起波澜,成为全诗由写景叙事转向抒情议论的关键转折。“风月同今昔,悲欢异目前”两句是生发对人生的哲理性思考。“风月同今昔”强调自然景物的永恒不变,“悲欢异目前”则突出人事变迁的无常迅速。两句以自然与人生的对照,揭示出“物是人非”的普遍感慨,在时空的交织中,将个人的迁谪之叹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深沉思索。“四时嗟阅水,一纪换流年”两句是慨叹时光的流逝之速。“阅水”化用孔子“逝者如斯夫”典故,以四季如流水般更迭,喻指时光不可逆转;“一纪”(十二年)极言迁谪岁月之长,“换流年”则写岁月在流转中悄然改变人生轨迹。两句以宏大的时间视角收束前文言情,使个人命运的起伏在历史长河中更显渺小而苍凉。“独有西庭鹤,孤鸣白露天”两句是借物喻情作结。“西庭鹤”以孤鹤自喻,“孤鸣”状其茕茕独立的姿态,“白露天”既点出时令,亦以秋露的清冷烘托孤寂心境。鹤的孤高与秋气的肃杀相融合,既呼应开篇的秋日江景,又以意象的象征性收束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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