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峡千山暗":巫峡一带千山迷暗,
# 巫峡:夔州(今奉节)一带峡谷。
"终南万里春":遥想终南山万里皆春。
# 终南:终南山,在长安南五十里,秦岭主峰之一。
"病中吾见弟":我存病中见到弟弟的来信,
"书到汝为人":不禁惊怪你还是世间之人。
"意答儿童问":边读信边回答几子的询问,
# 儿童:指脊人的儿子宗文、宗武。
"来经战伐新":弟弟远道来夔州正冒着战争的烟尘。
# 战伐新:指大历二年(767)正月密诏郭子仪讨周智光和命大将浑瑊及李怀光陈兵渭水一事。
"泊船悲喜后":等到弟弟高兴地乘船来到巫峡口岸,
"款款话归秦":哥俩要款叙乡情,话说归秦。
# 秦:指长安。,款款:徐徐,缓慢。
"待尔嗔乌鹊":久久地等待你的到来,等不到你急得我禁不住把喜鹊嗔怪,
# 嗔:责怪。
"抛书示鶺鴒":我还把你的信拿给鶺鸰看。
# 鶺鴒:鸟名。即脊令。《诗经·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言脊令失所,飞鸣求其同类。后因以脊令比喻兄弟。
"枝间喜不去":树上的喜鹊还是兴奋得不愿离开,
"原上急曾经":从原野飞来的鶺鸰显出急难之意,我想弟弟你也像鶺鸰似的飞鸣,求其同怀。
"江阁嫌津柳":我老是凭倚着江阁翘首引颈,恨只恨江柳遮住了我的眼睛,
"风帆数驿亭":过去了不少舱只竟不见弟弟来到。
"应论十年事":我屈指数十年来的事,
"愁绝始星星":一会儿愁得要死,一会儿又苏醒过来。
# 星星:即“惺惺”,苏醒。,愁绝:愁极。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两首五言律诗,也是关于亲人重逢的诗。描绘了杜甫在巫峡听闻弟弟杜观即将到来的消息,想象着与弟弟见面后的场景。诗中借景抒情,用巫峡与终南之景烘托心情,表达了兄弟重逢前的喜悦,同时也通过回忆战乱、谈及十年经历,体现出对岁月沧桑、生活苦难的感慨。
2. 写作手法
借景抒情:“巫峡千山暗,终南万里春”,巫峡的阴暗与终南山的春意形成对比,以景暗示自己所处环境的艰难和对弟弟到来及未来归乡的期待。
3. 分段赏析
第一首诗首联“巫峡千山暗,终南万里春”以景衬情:巫峡两岸,群山叠嶂,遮蔽天光,故云“千山暗”;“终南”代指长安,暗点杜观于暮春时节从万里之外的长安启程入蜀。颔联直叙情事:诗人虽抱病在身,却因兄弟即将重逢而精神一振,病痛似有缓解。时值战乱频仍、烽烟未息,生死茫茫之际,忽得家书报知杜观安然无恙,悲喜交加之情跃然纸上。“书到汝为人”一句看似平实,却以极简语言道尽诗人对亲人安危的深切牵挂——唯有收到书信,才知弟弟仍在人世而非幽灵,重逢的庆幸与平日的担忧,皆在这看似直白的话语中凝练迸发,极具感染力。颈联围绕家书展开描写,“儿童”指杜甫之子宗文、宗武。收到久未谋面亲人的书信,全家欣喜万分。彼时年仅十四岁的宗武,对阔别十年的叔叔一无所知,孩童的好奇促使他们不断追问,而诗人亦满怀喜悦、耐心解答。一问一答间,兄弟间深厚的骨肉亲情尽显无遗。“来经战伐新”既是书信中的内容,也是诗人对孩子的诉说,战火未熄的残酷现实,让欢快的氛围瞬间染上悲凉底色,呈现出喜中藏悲的复杂情感。尾联通过想象兄弟相见后的场景,淋漓尽致地展现诗人盼弟心切之情。这一联想源于读信后的思绪飞扬。杜甫故乡在巩、洛,长安亦有别业,漂泊岁月里他始终心系故土。此诗再度流露出“归秦”心愿,然而唯有待战乱平息、天下太平,方能成行。“款款而话”意为细细商议,道尽诗人身不由己的无奈与力不从心的酸楚,依旧是悲喜交织。诗中“泊船”呼应首联“巫峡”,“归秦”衔接“终南”,首尾呼应、浑然一体,足见杜甫诗歌结构之精妙。第二首诗首联“待尔嗔写鹊”生动展现诗人的急切心绪:他在漫长等待中既焦虑又困惑——乌鹊常被视为报喜之兆,既已预示杜观将至,为何迟迟不见身影?难道是吉兆失准?一个“嗔”字,将诗人盼弟心切,“既盼其至又忧其不至”的复杂心情刻画得惟妙惟肖。兄弟阔别十载,此前只能空羡鶺鸰鸟的形影不离,而“抛书示鶺鸰”一句,则以书信传递的团聚希望,暗示即将终结这种艳羡,尽显对重逢的期待。颔联与首联两两呼应,形成巧妙关联:枝头乌鹊仍在,似乎暗示喜讯有望,此为一喜;兄弟如鶺鸰鸟般曾在乱世中飘零,历经坎坷,此为一悲。诗人读信后内心的悲喜交织,并未直白倾诉,而是借乌鹊、鶺鸰的意象及其象征意义婉转传达。乌鹊的报喜与鶺鸰的同命,既深化了情感层次,又赋予诗歌含蓄之美。同时,这种隔句相承的手法,让诗句如双珠垂落般错落有致,似笙箫和鸣般韵律和谐,极大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颈联“江阁嫌津柳”一句,将诗人盼弟心切的焦灼刻画得入木三分。他登上江边楼阁,极目远眺,渴望尽早望见杜观乘船而来的帆影,可岸边繁茂的柳荫却遮挡了视线。平日里柔美宜人的春风杨柳,此刻竟成了惹人厌烦的阻碍,通过这种情绪反差,更强烈地反衬出诗人对兄弟团聚的急切期盼。“风帆数驿亭”则展开想象的翅膀:诗人揣度,那江上的点点风帆中,必有载着杜观的船只;而杜观在途中,或许也在数着沿途的驿亭,盼望着早日抵达。前句实写眼前景,后句虚摹对方情,诗人以己度人,巧妙设想兄弟间心意相通的期盼,让这份手足深情愈发浓烈深沉。尾联“应论十年事,愁绝始星星”,诗人预想兄弟重逢后,定会将十年来漂泊辗转的苦难细细诉说。“愁绝”道出愁苦之深,“星星”以稀疏白发代指岁月沧桑,寥寥十字,既饱含对过往艰辛的喟叹,也暗示正是经年累月的忧愁,催白了鬓发,将人生无常与骨肉深情交织的复杂况味,尽皆融入这充满画面感的场景之中。
4. 作品点评
这两首五言律诗格律严谨精妙,尽显诗人技艺之娴熟,笔法已至炉火纯青之境。诗中所蕴含的情感尤为真挚动人,对亲人的拳拳爱意炽烈深沉,读来令人动容。
# 兄羁巫峡,弟在终南,万里千山,音尘莫答,向来并不知其为鬼为人,敢期其必见哉?今则吾竟得见弟矣,以书到而知汝之尚为人也。时儿童在旁,怪其言一之过当,乃撮书中之意而答之曰:来经战伐,险阻艰难,能保共必为人乎?故言非过也。因计泊船之后,可以款款而定归计矣。题中单拈喜,诗则兼言悲,故知二字折不得也。嗔鸟鹊,谓其不可凭也;示鶺鸰,不大可解。三、四分承上联,而四句亦欠明。嫌江阁之津柳,碍望眼也;数驿卒之风帆。候弟至也。末言相见之后,论十年来离别之事。向之愁绝者,始惺惺耳。惺惺,苏醒也。旧以“愁”作“拈”,“惺惺”作“星星”,殊费解。
清边连宝《杜律启蒙》
# 嫌津柳,遮眼不见;数驿亭,来程可计。即前章“朝朝上水楼”也。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⑴“江阁”、“风帆”二句,总是急望其至,而较前“朝朝上水楼”,光景又别。 ⑵诸怀弟诗情事切至,总有一片真气流注其间,便觉首首都绝。
清杨伦《杜诗镜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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