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生共乾坤":劳碌的人生同处天地之间,
"何处异风俗":哪里的风俗能真正不同。
"冉冉自趋竞":人们渐渐争名逐利,
"行行见羁束":每一步都受束缚。
"无贵贱不悲":若无贵贱之分便无悲哀,
"无富贫亦足":若无贫富之别也就知足。
"万古一骸骨":千年万代终化为一具白骨,
"邻家递歌哭":邻家的悲喜哀乐轮流上演。
"鄙夫到巫峡":我这庸人漂泊到巫峡,
"三岁如转烛":三年如烛火飘摇不定。
"全命甘留滞":苟全性命甘愿滞留他乡,
"忘情任荣辱":忘却世俗任凭荣辱加身。
"朝班及暮齿":从早朝列班一直到晚年牙齿都掉光的时候,
"日给还脱粟":每日只有粗粮充饥。
"编蓬石城东":在石城东搭建草屋,
"采药山北谷":去山北深谷采药为生。
# 北:一作林。
"用心霜雪间":在霜雪间潜心修行,
"不必条蔓绿":何须在意藤蔓是否青翠。
"非关故安排":并非刻意如此安排,
"曾是顺幽独":只是顺应内心的孤寂。
"达士如弦直":豁达之人如弓弦般正直,
"小人似钩曲":小人似鱼钩般弯曲。
"曲直我不知":是非曲直我已不愿分辨,
"负暄候樵牧":晒着太阳等待樵夫牧童。
"夜深坐南轩":深夜独坐南窗下,
"明月照我膝":明月清辉洒落膝前。
"惊风翻河汉":骤起的风搅动银河,
"梁栋已出日":梁栋间已现曙光。
# 已出日:一作日已出。
"群生各一宿":众生各有栖身之所,
"飞动自俦匹":飞鸟走兽自结伴侣。
"吾亦驱其儿":我也驱使自己的孩子,
"营营为私实":忙碌只为家中生计。
# 实:一作室。
"天寒行旅稀":天寒地冻行人稀少,
"岁暮日月疾":年关将至时光飞逝。
"荣名忽中人":虚名突然蛊惑人心,
# 忽:一作惑。
"世乱如虮虱":世道纷乱如虱子横行。
"古者三皇前":上古三皇时代之前,
"满腹志愿毕":人们知足常乐无欲无求。
"胡为有结绳":为何后来有了结绳记事,
"陷此胶与漆":反陷于纷争如胶漆难解。
"祸首燧人氏":祸端始于钻木取火的燧人氏,
"厉阶董狐笔":祸根是董狐那秉笔直书。
"君看灯烛张":你看那灯火通明处,
"转使飞蛾密":偏偏引得飞蛾扑火。
"放神八极外":让心神遨游于八荒之外,
"俯仰俱萧瑟":俯仰间皆觉天地苍茫。
"终契如往还":我们的情谊始终契合,如同平日的往来交往,
# 终契如往还:一作终然契真如。
"得匪合仙术":能够如此,莫非是符合了仙家法术
# 得匪合仙术:一作归匪金仙术。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分段赏析
“劳生共乾坤”至“邻家递歌哭”八句写人世百态。前四句以“共乾坤”与“异风俗”对比,展现众生同在天地却习俗各异的现实,“趋竞”写争逐名利之态,“羁束”状身不由己之困。后四句转入生死哲思,“无贵贱”“无富贫”以双重否定消解世俗执念,“万古骸骨”用冰冷意象揭示生命终局,“邻家歌哭”则通过悲喜交替的日常场景,暗示命运无常。“鄙夫到巫峡”至“负暄候樵牧”八句写自身处境。前四句叙述流寓夔州三年的困顿,“转烛”喻时光匆促,“甘留滞”“任荣辱”显豁达之态。后四句细写清贫生活,“朝班暮齿”对仗点出年老位卑,“编蓬采药”记山野生计,“霜雪间”喻高洁心志,末以“弦直”“钩曲”对比,申明不附权势、甘守淡泊之志。“夜深坐南轩”至“营营为私实”八句写夜思与生计。前四句以“南轩”“明月”营造孤寂氛围,“惊风翻河汉”陡转笔锋,用天象变幻暗喻时局动荡。后四句由物及人,“群生各一宿”对比“飞动自俦匹”,突显人与万物皆营营奔忙,而“驱其儿”三字更直白道出为生计所迫的无奈。“天寒行旅稀”至“陷此胶与漆”八句写乱世感怀。前四句以“天寒”“岁暮”勾勒出时空双重困境,“行旅稀”的寂寥与“日月疾”的紧迫形成强烈反差,后以“荣名”如疾病般侵袭、“世乱”似虮虱啃噬的尖锐比喻,直指乱世中名利追逐的荒诞;后四句则转入对文明异化的批判,通过“三皇前”的理想化原始状态与“结绳”后陷入“胶漆”般纠缠的对比,以“胡为有”的诘问句式,强烈谴责文明发展对人性的束缚,完整呈现了从现实困境到哲学反思的递进过程。“祸首燧人氏”至“得匪合仙术”八句写超脱之思。前四句以“燧人氏”“董狐笔”直指文明祸端,用“灯烛招蛾”喻智慧反致灾祸;后四句转写超然境界,“神游八极”展现精神自由,“俯仰萧瑟”暗含宇宙体悟,终以“仙术”收结,完成从现实批判到道家超脱的升华。
# 周云:闲雅真率,说得富贵人冷淡。
明郭濬《增订评注唐诗正声》
# 刘辰翁曰:写得甚恨。吴山民曰:“共”字、“异”字当玩,下“自”、“见”字跟“异”字来,“无贵”二语,老氏余旨;“万古”一语、幻境可想;“日给脱粟”亦可慰。“非关”二句力在,故“顺”字结意豁。
明周敬、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无贵贱不悲”四句,可谓达人大观;“用心霜雪间”二句,所谓达人知几。皆名言。
明王嗣奭《杜臆》
# 二诗阮公风调,庄蒙寓言。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张鋋曰:处困而亨,是圣贤大道……说得平实,是身历之词。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
# 薄有“脱粟”之“给”,惟“编蓬”“采药”、以全其天而已,此正“任荣辱”处。“用心”二句,蒙“采药”。“非关”二句,总束“全命”“忘情”。末四,收全篇,……至曲直并付之不知,何其洒脱!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貌古心远,见道之言,非关矫语。
清乾隆帝《唐宋诗醇》
# 香山之祖(“无贵”四句下)。邵云:达人之言。
清杨伦《杜诗镜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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