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垠化为魅":中华大地成了妖魔横行的场所,
# 魅:鬼魅、怪物,喻指元军入侵。,九垠:九天之际,这里指全国领土。
"亿丑俘为虏":亿万民众变成敌人手中的俘虏。
"既不能变姓名卒于吴":我既不能像梅福,改名换姓做会稽的守门卒,
"又不能髠钳奴于鲁":又不能学季布,化装刑徒去鲁地为人作奴。
# 髠钳:古代刑罚名。剃去头发叫髡,用铁圈束颈叫钳。
"远引不如四皓翁":远远地退避,比不上商山四位白发老人,
# 远引:避开。
"高蹈不如仲连父":高洁地隐居,又不及齐国的鲁仲连先生。
# 高蹈:远行。
"冥鸿堕矰缴":高飞的大雁被利箭射落在地上,
# 矰缴:带绳的箭。
"长鲸陷网罟":远游的长鲸陷进了张开的鱼网。
# 罟:网的总名。
"鷃燕上下争谁何":斥鹦和燕子飞上跳下议论大雁的短长,
"蝼蚁等闲相尔汝":蝼蛄和蚂蚁视长鲸如等闲作势装腔。
"狼藉山河岁云杪":残破荒凉的山河,冷冷清清的岁暮,
# 杪:年月季节末尾。
"飘零海角春重暮":漂泊在海角天涯,勿勿地春天又过。
"百年落落生涯尽":磊磊落落的一生已到最后的时辰,
"万里遥遥行役苦":迢迢遥遥的万里又是辛苦的奔波。
"我生不辰逢百罹":我生非其时,遭逢无穷的忧患,
# 罹:忧愁。
"求仁得仁尚何语":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值得多谈。
"一死鸿毛或泰山":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之轻之重安所处":取轻取重,一个人究竟该如何打算。
"妇女低头守巾帼":有人低眉顺眼不敢反抗,像女人一般,
"男儿嚼齿吞刀锯":堂堂男子咬啐钢牙,敢于餐刀饮剑。
"杀身慷慨犹易免":慷慨激昂的牺牲还容易勉力而行,
"取义从容未轻许":从容就义却不敢轻易许人。
"仁人志士所植立":仁人志士所树立的立身之本,
"横绝地维屹天柱":可以横贯大地顶撑天庭。
"以身殉道不苟生":誓为真理献身,决不屈节苟全,
"道在光明照千古":真理的光辉照耀千秋万年。
"素王不作春秋废":孔夫子再不见,《春秋》大义遭弃捐,
"兽蹄鸟迹交中土":野兽的蹄印,鸟雀的爪迹已布满中原。
"闰位适在三七间":伪王朝乘着大宋的厄运篡权,
"礼乐终当属真主":礼乐之邦定会有真命天子重新出现。
"李陵卫律罪通天":李陵卫律的叛国,罪恶滔天,
"遗臭至今使人吐":遗臭千秋,至今令人唾弃生厌。
"种瓜东门不可得":像召平一样种瓜东门已不敢奢望,
"暴骨匈奴固其所":暴骨匈奴固然是理想的终场。
"平生读书为谁事":这辈子读圣贤书为的什么,
"临难何忧复何惧":生死关头还有何忧惧。
"已矣夫":算了吧,
"易箦不必如曾参":何必像曾参谨守礼法易簧而死,
"结缨犹当效子路":更应学子路从容镇定结缨而亡。
南宋著名大臣、文学家
文天祥(1236 ~ 1283),南宋大臣、文学家 。初名云孙,字履善,又字宋瑞,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宋理宗宝佑年间进士,官至丞相,封信国公。临安危急时,他在家乡召集义军,坚决抵抗元兵的入侵。后被俘遇害。文天祥的文学创作以元军攻陷临安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多咏物应酬之作,后期诗歌多出于颠沛流离中,反映社会现实和表现民族气节,诗作直抒胸臆、慷慨激昂。名篇有《过零丁洋》《正气歌》等。著有《文山先生全集》。
1. 分段赏析
“九垠化为魅,亿丑俘为虏。既不能变姓名卒于吴,又不能髡钳奴于鲁。远引不如四皓翁,高蹈不如仲连父。冥鸿堕矰缴,长鲸陷网罟”几句以苍茫悲怆的笔触开篇,“九垠化为魅,亿丑俘为虏”描绘天下陷入混乱,异族入侵致使百姓沦为俘虏的惨状,用“魅”“丑”等词凸显时局动荡与民族危机。接着“既不能变姓名卒于吴,又不能髡钳奴于鲁”连用两个历史典故,借春秋时期伍子胥变姓埋名逃吴、战国时鲁人被髡钳为奴的故事,表明自己既无法像伍子胥那样隐姓埋名避世,也不愿如奴囚般苟活,体现坚守气节的决心。“远引不如四皓翁,高蹈不如仲连父”再以秦末四皓隐居商山、战国鲁仲连义不帝秦的典故自比,坦言自己的退隐之举不及四皓那般彻底,高洁操守也难超鲁仲连,字里行间流露对先贤的追慕与自谦。“冥鸿堕矰缴,长鲸陷网罟”用“冥鸿”“长鲸”喻指自己本如高飞的鸿雁、深海的巨鲸般志向高远,却不幸落入敌人的罗网,以比兴手法写出抗元失败后身陷囹圄的困境,悲怆之情溢于言表。“鴳燕上下争谁何,蝼蚁等闲相尔汝。狼藉山河岁云杪,飘零海角春重暮。百年落落生涯尽,万里遥遥行役苦。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语”几句“鴳燕上下争谁何,蝼蚁等闲相尔汝”以“鴳燕”“蝼蚁”比喻趋炎附势的小人,他们如同燕雀般在低处争权夺利,像蝼蚁般随意彼此呼喝,通过对比反衬自己虽处困境却不屑与之为伍的高洁。“狼藉山河岁云杪,飘零海角春重暮”描绘山河破碎、岁暮天寒的景象,“狼藉”写国土沦丧之惨,“岁云杪”“春重暮”以季节更迭暗示国祚将尽,“飘零海角”则点明自己被囚禁漂泊的处境,景中含情,尽显家国之痛。“百年落落生涯尽,万里遥遥行役苦”直抒胸臆,“百年落落”写一生磊落却壮志未酬,“万里遥遥”状写被押解途中的艰辛,“生涯尽”“行役苦”道尽人生坎坷与漂泊之苦,情感沉郁厚重。“我生不辰逢百罹,求仁得仁尚何语”以“生不辰”感叹生不逢时,遭遇诸多苦难,“求仁得仁”化用《论语》典故,表明自己为坚守道义而甘愿赴死,即便历经磨难也无怨无悔,展现崇高的精神境界。“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妇女低头守巾帼,男儿嚼齿吞刀锯。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许。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几句“一死鸿毛或泰山,之轻之重安所处”以司马迁“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名言为引,追问生死的价值与意义,思考如何让自己的死重于泰山,体现对生命意义的深刻思索。“妇女低头守巾帼,男儿嚼齿吞刀锯”用“妇女守巾帼”写普通女性坚守贞节,“男儿吞刀锯”状写男子面对酷刑仍咬牙不屈,通过性别对比凸显不同群体的气节,表明自己作为男儿更应坚守道义、视死如归。“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许”指出慷慨赴死相对容易,而从容就义、始终坚守道义则更为艰难,强调“取义”需内心的坚定与从容,深化对道义的理解与追求。“仁人志士所植立,横绝地维屹天柱”将仁人志士比作支撑天地的“地维”“天柱”,高度赞扬他们为坚守道义而顶天立地的精神,表明自己愿如他们般成为支撑世道人心的脊梁,情感激昂,志向高远。“以身徇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素王不作春秋废,兽蹄鸟迹交中土。闰位适在三七间,礼乐终当属真主。李陵卫律罪通天,遗臭至今使人吐。”几句“以身徇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直接表明愿为道义牺牲生命、不苟且偷生的决心,坚信道义的光辉将永照千古,体现对道义的执着与信念,语言铿锵有力。“素王不作春秋废,兽蹄鸟迹交中土”借“素王”孔子作《春秋》褒贬善恶的典故,感叹如今无人如孔子般宣扬道义,致使异族入侵、国土沦陷,“兽蹄鸟迹”喻指异族足迹遍布中原,写出对世道衰微、道义不彰的痛心。“闰位适在三七间,礼乐终当属真主”以“三七”暗指元朝统治时间短暂(约百年,三七二十一,此处为约数),预言礼乐终将回归正统君主,表达对元朝统治的蔑视与对正义复兴的信念,充满历史使命感。“李陵卫律罪通天,遗臭至今使人吐”以汉代李陵、卫律投降匈奴的典故,痛斥叛臣卖国求荣的行径,称其罪行滔天、遗臭万年,与自己坚守气节形成鲜明对比,表明对叛徒的憎恶与不与之为伍的决心。“种瓜东门不可得,暴骨匈奴固其所。平生读书为谁事,临难何忧复何惧。已矣夫,易箦不必如曾参,结缨犹当效子路。”几句“种瓜东门不可得,暴骨匈奴固其所”化用秦东陵侯召平种瓜的典故,言自己无法如召平般归隐田园,即便战死沙场、暴骨荒野也在所不惜,表明抗元到底的决心,“固其所”三字掷地有声。“平生读书为谁事,临难何忧复何惧”以反问句收束,追问平生读书所求,得出临难之际应无所畏惧、坚守道义的答案,将读书的意义与临难的担当结合,体现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与责任担当。“已矣夫,易箦不必如曾参,结缨犹当效子路”以“已矣夫”感叹人生终局,表明无需如曾参般严格遵守临终礼仪,却当效仿子路临终结缨的从容,以典故收束全诗,强调即便赴死也要坚守礼仪与道义,展现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崇高境界,全诗在慷慨悲壮的情调中落幕,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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