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泉宫殿锁烟霞":长安的殿阁内弥漫着一片烟霞,
# 锁烟霞:空有烟云缭绕。,紫泉:即紫渊,长安河名,因唐高祖名李渊,为避讳而改。此用紫泉宫殿代指隋朝京都长安的宫殿。
"欲取芜城作帝家":杨广还想把芜城作为帝王之家。
# 帝家:帝都。,芜城:即广陵(今扬州)。
"玉玺不缘归日角":如果不是李渊得到传国的玉玺,
# 日角:额角突出,古人以为此乃帝王之相。此处指唐高祖李渊。,玉玺:皇帝的玉印。
"锦帆应是到天涯":那么他的龙舟还会游遍到天涯。
# 锦帆:隋炀帝所乘的龙舟,其帆用华丽的宫锦制成。
"于今腐草无萤火":如今隋朝的宫苑中已不见萤虫,
# 腐草无萤火:《礼记·月令》:“腐草为萤。”古人以为萤火虫是腐草变化出来的。《隋书·炀帝纪》:“大业十二年,上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这句采取夸张的手法,说炀帝已把萤火虫搜光了。
"终古垂杨有暮鸦":只有低垂的杨柳和归巢的乌鸦。
# 垂杨:隋炀帝自板诸引河达于淮,河畔筑御道,树以柳,名曰隋堤,一千三百里。
"地下若逢陈后主":如果杨广在地下和陈后主相遇,
# 陈后主:南朝陈末代皇帝陈叔宝,荒淫亡国之君。
"岂宜重问后庭花":有心欣赏淫逸辱国的《后庭花》吗?
# 后庭花:有心欣赏淫逸辱国的《后庭花》吗?
晚唐杰出诗人
李商隐(811?~858?),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生于河南荥阳。开成进士,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因受牛李党争影响,遭排挤而潦倒终身。李商隐擅长律、绝,富于文采,构思精密,情致婉曲,具有独特风格。然因用典太多,或致诗旨隐晦。其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又与温庭筠并称“温李”。李商隐亦工四六文,所作以书启奏札为多,与温庭筠、段成式齐名,因三人皆排行十六,时称“三十六体”。代表作品有《贾生》《隋宫》《无题》《锦瑟》等。有《李义山诗集》,后人辑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补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咏史诗,诗人站在关乎国家兴衰存亡的角度运用借古讽今向晚唐那些沉迷享乐、腐朽堕落的统治者敲响警钟,劝诫他们莫要重蹈覆辙,目的是借前朝之事警示当下。
2. 写作手法
借古讽今:诗中通过描写隋炀帝荒淫亡国的旧事,如“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障泥半作帆”,写隋朝举国裁剪宫锦,不是用于正途而是为了隋炀帝游乐,实际是讽刺晚唐统治者的昏庸腐朽、骄奢淫逸,告诫他们重蹈覆辙必将亡国。对比:像“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将长安的宫殿被烟霞笼罩、无人问津的今日之景,与隋炀帝舍弃长安,想去江都游玩,将江都当作帝都的昔日行为做对比,突出隋朝昔盛今衰,暗示晚唐也面临着类似危机。虚实结合:“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玉玺归日角”(李渊称帝)是实写历史事实,而“锦帆到天涯”是虚写,想象隋炀帝若不是亡国,可能会无休止地游玩下去,虚实相生,强化对隋炀帝荒淫无度的批判。反问:“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运用反问,假设隋炀帝在地下遇到陈后主,难道还好意思再问《后庭花》的事?答案不言而喻,强调隋炀帝不吸取陈后主亡国教训,荒淫到底的昏庸形象,增强讽刺力度。
3. 分段赏析
首联“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便直切诗题,诗人将长安的宫殿与“烟霞”相连,仿若为宫殿披上一层神秘而壮丽的面纱,凸显其巍峨高耸、直插云霄的气势。选用“紫泉”替代长安,巧妙地以色彩鲜明的词汇与“烟霞”相互映衬,进一步烘托出长安宫殿的雄浑壮阔。可如此宏伟的宫殿,却被烟霞紧锁,无人问津,而隋炀帝偏偏更钟情于江都,执意将其作为自己的帝王之家。一个“锁”字,不仅强化了长安宫殿的雄伟,更暗示出其被弃置的孤寂。上句的写景为下句叙事铺垫,隋炀帝不居长安、另择江都的举动,将他贪图享乐、肆意妄为的本性悄然揭开。一者写景,一者叙事;一者暗喻,一者明说,手法虽不同,却都紧紧围绕批判亡国之君这一核心展开。颔联“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诗人以虚拟的笔触大胆设想:倘若不是因为玉玺最终落入李渊之手,隋朝覆灭,隋炀帝杨广怎会满足于仅游幸江都?他那华美的锦帆,恐怕会一直飘向天涯海角。诗人从隋炀帝众多荒淫游乐的史实中,独独选取他痴迷于乘舟出游这一典型事例,予以辛辣讽刺。这联诗句用笔虚实相生:说它“实”,是因为其建立在历史故事以及隋炀帝贪图游乐的性格特征之上,虽有夸张,却不失历史事实与人物性格的真实性;说它“虚”,是因为其中融入了诗人独特的艺术想象,通过奇妙的幻觉构建出极具真实感的假象,毕竟现实中锦帆之游绝不可能远至天涯。从修辞角度看,此联运用了上下蝉联、气势连贯的流水对,让诗句读来如行云流水,尽显圆熟流美的动态之美。颈联“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将“萤火”与“腐草”、“垂杨”与“暮鸦”关联起来,在“有”与“无”的强烈对比中,抒发对今昔变化的深沉感慨,深刻蕴含着荒淫亡国的历史教训。“于今腐草无萤火”,表面是说当年隋炀帝放萤夜游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荒芜,唯有腐草;深入挖掘则可发现,这是在暗示杨广当年为了满足放萤夜游的私欲,不惜大肆搜捕,致使萤火虫灭绝。“终古垂杨有暮鸦”则极力渲染出隋朝亡国后的衰败凄凉之景。上句言“于今”“无”,自然让人联想到昔日的“有”;下句讲“终古”“有”,也暗示了当日的“无”。这两句运用今昔对比的手法,却仅展现对比的一方,情感抒发淋漓尽致,同时又含蓄深沉,余味悠长。尾联“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借用杨广与陈叔宝梦中相遇的典故,以假设和反诘的语气,深刻地揭示出批判荒淫亡国的主题。陈叔宝因荒淫无道而亡国,投降隋朝,与当时身为隋朝太子的杨广相熟。杨广称帝后,乘龙舟游幸江都时,梦中与死去的陈叔宝及其宠妃张丽华等人相遇,并请张丽华舞了一曲《玉树后庭花》,此曲正是陈叔宝所作,被后人视为“亡国之音”。诗人特意提及此事,意在表明杨广亲眼目睹陈叔宝荒淫亡国的下场,却丝毫不知吸取教训,依旧纵情于龙舟之游,痴迷于亡国之音,最终重蹈陈叔宝的覆辙,落得身死国灭、为天下人耻笑的悲惨结局。诗的结尾抛出疑问:若杨广在地下与陈叔宝相逢,难道还有颜面再请张丽华舞一曲《玉树后庭花》?问而不答,给读者留下无尽的思考空间,意味无穷。
4. 作品点评
整首诗行文逻辑层层递进,从细微处着眼,映射出重大的历史兴亡,内涵深邃。它在委婉的表述中,展现出庄严肃穆的批判态度,精准且深刻地剖析出隋王朝走向覆灭的根本缘由。诗人以精妙的诗句,对亡国之君展开批判,同时也是在委婉告诫晚唐统治者。诗篇巧妙运用实词构建起稳固的诗歌架构,又借助虚词使诗句衔接自然、流转顺畅,最终达成了结构严谨工整、语言灵动鲜活的艺术境界,为后人留下了反思历史、针砭时弊的不朽佳作。
# 凡作咏古诗,专咏一事,通篇固宜用本事,而须活泼出之;结句更须有意,乃为佳构。玉溪之《马嵬》、《隋宫》二诗,皆运古入化,最宜取法。首句总写隋宫之景。次句言芜城之地何足控制宇内,而欲取作“帝家”,言外若讥其无识也。三四言天心所眷,若不归日角龙颜之唐王,则锦帆游荡,当不知其所止。五六言于今腐草江山,更谁取流萤十斛;怅望长堤,唯有流水栖鸦,带垂杨萧瑟耳。萤火垂杨,即用隋宫往事,而以感叹出之。句法复摇曳多姿。末句言亡国之悲,陈、隋一例。与后主九原相见,当同伤宗稷之沦亡,玉树荒嬉,岂宜重问耶!
近代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
# 前辈云:诗家病使事太多,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如此乃是编事,虽工何益?……若《隋宫》诗云:“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又《筹笔驿》云:“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则融化斡旋,如自己出,精粗顿异也。
宋范晞文《对床夜语》
# “日角”、“锦帆”、“萤火”、“垂杨”是实事,却以他字面交蹉对之,融化自称,亦其用意深处,真佳句也。
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
# “日角”、“天涯”巧。
元方回《瀛奎律髓》
# 钱湘灵云:此首以工巧为能,非玉溪妙处。查慎行:前四句中转折如意。三四有议论,但“锦帆”事实,“玉玺”宇凑。纪昀:中四句步步逆挽,句句跌脱。结句佻甚,盛唐人决不如此。
现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
# 此篇句句用故事,风格何在?况又俗,且用小说语,非古作者法律。初联、结语亦俗,大抵晚唐起结少有好语。
明顾麟《批点唐音》
# 周弼以此为四虚体。周秉伦曰:通篇以虚意挑剔讥意。即结语,不曰难面阴灵于文帝,而曰岂宜问淫曲于后主,见殷鉴不远,致覆成业于前车。可笑、可哭之甚,殊有深思。评者病其风格不雅,则可;如谓其用小说语,彼稗官野史,何者非古今人文赋中料耶!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腹联慷慨,专以巧句为义山,非知义山者也。
明末清初冯班、冯舒《二冯先生评点才调集》
# 无句不佳,三四尤得杜家骨髓。前半展拓得开,后半发挥得足,真大手笔。后半讽刺更觉有力。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
# 义山《隋宫》诗:“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飞卿《春江花月夜》曰:“十幅锦帆风力满,连天展尽金芙容。”虽竭力描写豪奢,不及李语更能状其无涯之欲。
清贺裳《载酒园诗话又编》
# 按诗情乃凭吊凄凉之事,而用事取物却一片华润。本来西昆出笔不宜淡薄,加以炀帝始终以风流淫荡灭亡,非关时危运尽之故,故作者犹带脂粉,即以诮之耳,最为称题。
清胡以梅《唐诗贯珠》
# 此诗全以议论驱驾事实,而复出以嵌空玲珑之笔,运以纵横排宕之气,无一笔呆写,无一句实砌,斯为咏史怀史之极。
清朱曾武《唐诗绎》
# 《隋宫》诗:“五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日角”非太宗然也,前代之君亦有之;况二字究未有稳贴,明知先有下句,不得已借以强对。然只此一联,语虽工,而作意何在?
清黄子云《野鸿诗的》
# 言天命若不归唐,游幸岂止江都而已!用笔灵活,后人只铺叙故事,所以板滞也。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卷十五
# 五十六字中以议论运实事,翻空排宕,与《南朝》诗同一笔意。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
# 参用活法夹写,便动荡有情,古今凭吊绝作。
清张文荪《唐贤清雅集》
# 言外有无限感叹,无限警醒。
清李锳《诗法易简录》
# 李商隐之“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不过写景句耳,而生前侈纵,死后荒凉,一一托出,又复光彩动人,非惊人语乎?
清方南堂《辍锻录》
# 风华典雅,真可谓百宝流苏,千丝铁网。
清徐元梦《历代诗法》
# 其造语幽深,律法精密,有出常情之外者。
清冒春荣《葚原诗说》
# “于今”妙!只二字,便是冷水兜头蓦浇。“终古”妙!只二字,便是傀儡通身线断,直更不须“腐草”、“垂杨”之十字也。
明末清初金圣叹《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 纯用衬贴活变之笔,一气流走,无复排偶之迹。首二句一起一落,上句顿,下句转,紧呼三四句。“不缘”、“应是”四字,跌宕生动之极。无限逸游,如何铺叙?三四只作推算语,便连未有之事,一并托出,不但包括十三年中事也,此非常敏妙之笔。结句是晚唐别于盛唐处。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 先君云:“寓议论于叙事,无使事之迹,无论断之迹,妙极妙极。”又曰:“纯以虚字作用,五六句兴在象外,活极妙极,可谓杰作。”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
# 结以冷剌作收,含蓄不尽,佥觉味美于回,律诗寓比兴之意,玉溪惯法也。
清张采田《李义山诗辨正》
# 五六是他人结语,用在诗腹,别以新奇之意作结,机杼另出,义山当日所以独步于开成、会昌之间。
清陆次云《五朝诗善鸣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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