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辞鼎邑":满怀忧愁地辞别都城洛阳,
# 鼎邑:鼎是三足两耳的古器。相传夏禹王收九州之金,铸为九鼎,遂以为传国之重器。后人谓得天下为定鼎。邑,古代称王畿为邑。鼎邑合称则为京都,这里指长安。,悠悠:忧思貌。
"去去指金墉":一步步走向那金墉城。
# 指:一作拒。,去去:令人速去之词,离开此地而往彼地。
"途路盈千里":路途足足有千里之遥,
# 盈:有余,多出。
"山川亘百重":山川连绵横跨百重关隘。
# 亘:延续不断,连绵不尽。
"风行常有地":狂风刮起时总有它的去处,
# 地:指地籁,泛指起风的时候地面上种种孔穴所发出的声音。《庄子·齐物论》:“地籁则众窍是已。”一作队。
"云出本多峰":云朵飘出原本就来自众多山峰。
"郁郁园中柳":园子里的柳树郁郁葱葱,
# 郁郁:茂盛的样子。
"亭亭山上松":山上的青松挺拔直立。
# 亭亭:高高耸立的样子。
"客心殊不乐":羁旅他乡的心情格外不舒畅,
# 殊:特别,非常。
"乡泪独无从":思乡的泪水偏偏无处可寄。
# 乡泪:思乡之泪。无从:指无随从之物。《礼记·檀弓上》:“予乡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
“初唐四杰”之一
杨炯(650~693?),唐代诗人。华阴(今属陕西)人。上元三年应制举,补校书郎,后历任太子詹事、崇文馆直学、梓州司法参军。约如意元年出为盈川令卒,世称杨盈川。杨炯与王勃、卢照邻、骆宾王并称为“初唐四杰”。其边塞诗气势较盛,风格豪放,善五律,写边塞征战生活,饱含建功立业壮志。此外,也有闺怨诗、山水诗、送别诗等不同题材作品。虽有些作品未能尽脱绮艳之风,但仍有较高成就。另存赋、序、表、碑、铭、志、状等50篇,多为骈体,骈文格调雄厚沉着,其中《王子安集序》最为世所传诵。代表作品有《从军行》《出塞》《紫骝马》等。著有《盈川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排律,也是一首羁旅行役诗。此诗描写了诗人漫长旅途中的山川阻隔、风云变幻与自然景物,通过距离感和漂泊的孤寂感,深刻表达了客居他乡的愁苦与对故园无计可归的深切思念。
2. 写作手法
叠字:“悠悠辞鼎邑,去去指金墉”“郁郁园中柳,亭亭山上松”诗中“悠悠”“去去”“郁郁”“亭亭”四组叠字精妙传神:“悠悠”状离别时思绪萦绕难断,暗含怅惘;“去去”强化渐行渐远的动作节奏,烘托决绝又无奈的心绪;“郁郁”摹写园中垂柳浓密低垂之态,似愁绪积压;“亭亭”勾勒山上青松傲立之姿,显孤高劲节。叠字不仅增强音韵回环之美,更通过重复叠加,将抽象情感具象化为可感的画面与节奏,使羁旅之愁、怀乡之痛层层渗透纸背。渲染:“风行常有地,云出本多峰”,这两句诗通过风的行踪和云的出处,不着痕迹地渲染出诗人跋涉途中所面对的漫长、空旷、起伏不绝的自然环境,以此烘托旅途的艰辛漫长和身处异乡的渺小感与漂泊感。
3. 分段赏析
“悠悠辞鼎邑,去去指金墉”,诗的首二句叙述了诗人离开京城长安、前往边地小城的场景。开篇连续使用两个“悠悠”,呈现出诗人满怀思绪的失意状态。紧接的“去去”与之相对照,描绘了一个满怀心事、行迹匆匆的诗人形象。“鼎邑”与“金墉”的对仗,用词庄重宏大,其中隐含了诗人内心的不满和慨叹,被贬谪的感慨由此得以体现。“辞鼎邑”和“指金墉”也点明了诗歌题目“途中”的含义。“路途盈千里,山川亘百重”描绘了诗人在旅途中的景象。面对漫长千里的路程和层叠不尽的山峦河水,诗人自然地感到行程的艰难与畏惧。他叹息旅途劳顿的辛苦,其表达的语言流露出疲倦和悲伤的情绪。显然,诗人这趟行程并非为了升迁上任,也不是奔赴边关抵御外敌。因此,诗中不见了游侠重行周游的豪迈气概,如携金鞭跨骏马的场景;也不见那种发迹南海、志向北方的精神风貌。这里更是缺乏游览山水的悠然兴致。整个诗句主要记录的是诗人在此特定旅途处境中最为真切的内心感受。“风行常有地,云出本多峰”,描写的既包含着旅途上的风云景象,也映射着诗人内心的波澜变化。这里既可单纯解读为诗人行旅中的实际见闻:当风刮过时,大地之上随之遍布风声;而云层涌起之时,天空中便汇集起如山峰般众多的云朵。风声持续不断,云形变化无常,触动着游子的无尽离愁思绪。然而,这些描写同样可以理解为诗人内心感受的外化。诗人平素因性情清高,才气出众,不免招致嫉妒与非议。值此敏感的特殊时刻,诗人更是感到如同“凤鸣头一吹,则众窍响应”仿佛稍有举动,便会引来各种纷议与攻击。风云的景象正契合了他此刻的心境:风声如同四处响起的非议;云自不同峰头涌出,则暗喻着各方而来的压力,这些对他来说应是早有预料的处境。字里行间流露出诗人的不满与愤懑,但也蕴含着一种对此情势的理解与自我排解的心态。“郁郁园中柳,亭亭山上松”,写景诗句。《古诗十九首》中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的句子,描述的原本是繁盛明媚的春日景象。而诗人在这里只选择了其中一个意象,常被视为离别象征的“郁郁园中柳”。对于一个行旅在外的人来说,看到这样的景物,自然会加重内心的伤感。第八句“亭亭山上松”则化用了《古诗十九首》中的“青青陵上柏”。中国古诗传统中,松柏常取其经冬不凋之意,而“陵”多用来象征崇高。杨炯这两处都沿用了这些常见的传统手法。同时,他也借鉴了《古诗十九首》整体的意境关联。《古诗十九首》以“青青陵上柏,磊磊磵中石”起兴,最终引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感慨,点出时光易逝、人生多行旅漂泊之苦的普遍感受。杨炯使用“松”的意象,显然也隐含着这层联想和意境。此外,这两句诗还表达了愿意做挺拔坚毅的松树,不做柔弱随风的杨柳这一层意思,这也可从传统中找到例证。例如,刘桢著名的《赠从弟》诗中就以“亭亭山上松”自喻,赞颂松树在强风劲吹、冰霜严寒中始终刚劲端正、保持本性的坚韧品格。可见诗人引用此意象,同样蕴含着在困境中以松树的品格自我激励的用意。通过这些手法,杨炯不仅直接借用字词、沿袭象征传统,还巧妙地呼应了《古诗十九首》诗句间的内在联系,为整首诗的结尾做了铺垫。“客心殊不乐,乡泪独无从”,“客心殊不乐”这句诗,实际上是对“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这一典故的反向运用。原诗句传达的是人生短暂,因此应当及时行乐,以酒助兴。然而,本诗中的表述却是“客心殊不乐”,这明确表示饮酒也无法排解他内心的愁绪。他的忧愁并非轻易可以消解。紧接着,诗句自然地引出“乡泪独无从”作为收束。这思乡的泪水只能独自流淌,无人可以倾诉。这种孤独感不仅源于他旅途上缺少同伴,更深层的原因在于精神上的孤独与苦闷,即没有知音,无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心境。这种精神层面的孤立无援,正是诗人内心深切的悲哀所在。
4. 作品点评
杨炯的《途中》作为一首短排律,具有特色。他在诗歌创作中反对形式主义,曾在《王勃集序》中批判“龙朔初载”文场“争构纤微,竞为雕刻”的风气,指出当时“骨气都尽,刚健不闻”,可见其反对“上官体”、注重“骨气”的主张。这首《途中》便体现了其创作理念:风格清新刚健,气骨苍劲。诗中化用古诗意境或采句入诗,于袭用中自出新意,读来自然浑成。全诗虽短却开合自如,情感起伏;比兴妥帖,情景交融,格调深沉而不滞闷。加之“悠悠”“去去”“青青”“亭亭”等叠词的运用,更添诗歌的音韵之美。
上一篇:唐·杨炯《和刘侍郎入隆唐观》
下一篇:唐·杨炯《李舍人山亭诗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