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你可曾得知夸父追赶太阳窥探到了日落的去处,
# 夸父:古代神话中的英雄人物。他立志要和太阳竞走。
"跳踉北海超昆仑":跳过了北海,越过了昆仑山。
# 昆仑:神话中的西方大山。,超:跨越,越过。,跳踉:腾跃跳动。
"披霄决汉出沆漭":劈开云霄冲出苍茫,
# 沆漭:浩渺,指自然元气,即水气茫茫的样子。,决汉:冲破银河。汉,银汉。,披霄:劈开云霄。
"瞥裂左右遗星辰":风驰电掣将星辰遗落身旁。
# 遗:留下,丢下。,瞥裂:迅疾貌。
"须臾力尽道渴死":没过多久便筋疲力尽在半路上干渴而死,
# 须臾:片刻,一会儿。
"狐鼠蜂蚁争噬吞":成了豺狼野鼠争相吞食的美餐。
# 噬:咬。
"北方竫人长九寸":北方有高不过九寸的矮人,
# 竫人:古代传说中的小人国名。
"开口抵掌更笑喧":鼓掌相庆,有说有笑,神采飞扬。
# 抵掌:拍手、鼓掌。
"啾啾饮食滴与粒":纵使是微不足道的几滴水,几粒米,
# 啾啾:虫、鸟的细碎的鸣叫声,这里指矮人吃食时所发出的细碎的声。
"生死亦足终天年":也能维持生命,使它们活到应到的寿算。
# 终天年:平安自得地度过一生。天年,自然寿命。
"睢盱大志少成遂":张目仰视,慨叹大志少成功。人生路难,徒劳儿女空悲伤。
# 成:成功。,睢盱:张目仰视,这儿指睁目悲愤激昂的样子。
"坐使儿女相悲怜":人生路难,徒劳儿女空悲伤。
# 坐使:致使。
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柳宗元(773~819),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子厚,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西南)人。贞元进士。曾与刘禹锡等参加主张革新的王叔文集团,任礼部员外郎,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后迁柳州刺史。世称柳河东、柳柳州。柳宗元与韩愈倡导古文运动,两人并称“韩柳”,名列“唐宋八大家”。其与刘禹锡并称“刘柳”,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在文学上,柳宗元诗文兼擅,文的成就更高。柳文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属哲学、历史、政治论文;另一类属文学创作,包括寓言、骚赋、骈文、传记等多种文体,而以讽刺杂文和山水游记最具特色。散文多学西汉文章,峭拔矫健,说理透彻,结构谨严。又工诗,风格清峭。代表作品有《天说》《捕蛇者说》《三戒》《江雪》等。著有《河东先生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写神话故事与人生思考的七言古诗,描绘了夸父逐日的神话故事,展现其追逐太阳时跨越山海的磅礴气势,以及最终力竭道渴而死,被狐鼠蜂蚁争噬的悲惨结局;同时刻画了北方九寸高的竫人,他们饮食微薄却能安享天年。通过两者对比,表达了诗人对宏大志向难以实现的感慨,以及对人生境遇的思考。借夸父与竫人的景象写出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及对人生价值的探寻。
2. 写作手法
用典:引用夸父逐日的神话典故,为诗歌增添奇幻色彩与文化底蕴,借古事抒今情,使诗歌表意更含蓄深刻。夸张:“跳踉北海超昆崙。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夸张地描绘夸父跨越山海、冲破云霄的宏大场面,凸显其志向的宏伟与行动的壮烈。对比:诗的前半部分,用夸张笔触描绘夸父追逐太阳,跨越北海、昆仑山,冲破云霄天河,气势磅礴,但最终力竭道渴而死,还被狐鼠蜂蚁争食,展现宏大志向带来的悲惨结局。后半部分写北方仅九寸高的竫人,他们饮食微薄,却能欢快生活,安享天年。通过夸父与竫人的鲜明对比,凸显理想追求与现实安稳生活的反差,表达诗人对人生志向和命运的深刻思考。
3. 分段赏析
“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开篇借夸父逐日典故起势。“窥虞渊”写夸父追逐太阳,目光探向日落之处(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以夸张动作,展现夸父跨越北海、翻越昆仑的磅礴气势。短短两句,将夸父塑造成无畏勇毅、胸怀宏大志向的形象,借神话典故,为全诗奠定“追高志、历艰险”的叙事基调,也暗含对“宏大追求”的肯定与推崇。“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续写夸父追逐进程。“披霄决汉”,状其突破云霄、冲决天河的果敢,似要撕裂天地束缚;“出沆漭”,写闯入浩渺混沌之境,尽显探索未知的勇气;“瞥裂左右遗星辰”,以夸张笔触,言其速度之快、气势之猛,竟让星辰遗落身旁。这几句持续强化夸父的“壮举”与“力量”,将其追逐太阳的行为,推向近乎“逆天”的极致。“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笔锋陡转。前句“须臾力尽”,凸显宏大追求背后的残酷—即便勇毅如夸父,也因持续消耗,迅速陷入力竭;“道渴死”,让英雄末路的悲壮具象化。后句“狐鼠蜂蚁争噬吞”,以微小、卑劣的生物,争抢夸父遗体的场景,形成强烈反差:曾经的宏大英雄,陨落之后,竟沦为蝼蚁的“盘中餐”。这既写尽现实的冰冷与无常,也暗含对“宏大志向是否值得”的叩问。“北方竫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引入新形象—北方矮人(竫人)。“长九寸”,以生理特征的“微小”,与夸父的“宏大”形成直观对比;“开口抵掌更笑喧”,刻画竫人对夸父悲剧的嘲弄,他们以浅薄视角,讥笑夸父的“不自量力”。此句借竫人的“笑”,讽刺世俗中目光短浅者,对宏大志向的无知与贬低,也为后文议论蓄势。“啾啾饮食滴与粒,生死亦足终天年”,续写竫人生活。“啾啾饮食”,状其卑微的生存状态,以“滴与粒”为食,尽显需求之小;“生死亦足终天年”,说他们因志向微小、容易满足,反倒能安稳度过一生。这几句,表面写竫人“小志得偿”的“幸运”,实则暗含对“志向选择”的多元观照—小志有小志的“圆满”,但与夸父的“大志”对比,高下立现,也引发读者对“志向价值”的思考。“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儿女相悲怜”,收束全诗,直陈议论。“睢盱大志”,指夸父这类胸怀宏大志向之人;“小成遂”,讽刺竫人等志小易成的状态。“坐使儿女相悲怜”,写因志向不同,导致的不同人生结局—大志者或悲剧陨落,小志者或安稳一生,却让后世“儿女”(可理解为后人、同类)为之悲叹、怜悯。此句既是对夸父悲剧的惋惜,也是对志大才疏(或因时代、条件所限)者的警示,更暗含诗人对“志向与现实、追求与结果”关系的深刻反思:宏大志向值得尊崇,但需审视现实条件;微小志向虽易满足,却失却了生命的辽阔与壮烈。
4. 作品点评
此诗首篇以神话入笔,诗人以雄浑豪放之笔触,对“夸父”逐日之举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夸父那追逐太阳的理想何其壮伟,胆识何其过人,其奔走时,跳跃着越过北海,腾飞着跨越昆仑,似要冲破云霄、决裂开天河,那气势之磅礴,仿佛能使天宇崩裂,星辰散落。然而,人力终有穷尽之时。转瞬之间,夸父便因力竭口渴,倒毙于路旁,成为野鼠山狐的腹中之食。在这部分叙述里,诗人并未对夸父的行为作出明确的价值判断。待到诗的后半段,笔锋陡然转向。诗人将目光聚焦于高不过九寸的北方矮人,对他们的生活予以热情的赞颂。这种情感的转变,鲜明地展现出诗人对夸父既怀敬仰又感惋惜的矛盾心境。
# 三诗意皆有所讽,上篇谓志大如夸父者竟不免渴死,反不若北方之短人,亦足终天年。盖自谓也。中篇谓人才众多,则国家不能爱养,逮天下多事,则狼顾而叹无可用之才。盖言同辈诸公一时贬黜之立也。
宋韩醇《柳河东集》
# 止咏一物,借题生感,骨力老苍。
明邢昉《唐风定》卷一〇
# 绮丽之语,故自鲜秀。音节古,色泽鲜,绝去纤、伪二种流弊。
清汪森《韩柳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