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去草堂":宝应元年我离开草堂时,
# 去:言离开。
"蛮夷塞成都":蛮夷正充斥成都城。
# 塞:犹言充斥。,蛮夷:指徐知道叛乱是纠集的川西羌兵。
"今我归草堂":而今我返回草堂,
# 归:言返回。
"成都适无虞":正值成都安定无忧之际。
# 虞:忧患。,成:一作此。
"请陈初乱时":让我陈述最初叛乱的情况,
# 初乱时:宝应元年七月徐知道叛乱初起时。,陈:陈述。
"反复乃须臾":徐知道叛乱好像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 须臾:一作斯须。,反复:指叛乱。
"大将赴朝廷":因大将被召回朝廷,
# 大将:指严武,当时他任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
"群小起异图":这伙群小便乘机窃据成都谋反。
# 群小起异图:旧注:初,严武入朝,徐知道反,旋为其下李忠厚所杀。群小:指徐知道及其同伙。
"中宵斩白马":半夜斩白马盟誓,
# 中宵:半夜。
"盟歃气已粗":气势凌人。
# 气已粗:气势凌人。
"西取邛南兵":并西联邛州之南的羌兵以虚张声势,
# 邛南:邛州(今四川邛嵊县)以南一带,当时为内附羌夷居所,知道引之为乱。
"北断剑阁隅":北断剑阁要道以抗拒长安王师。
"布衣数十人":数十个跟随徐知道作乱的人,虽无官职,
# 布衣:指跟徐知道反叛之平民。
"亦拥专城居":却也占城为王,独当一面了。
# 专城:指任主宰一城的州牧、太守等地方长官。
"其势不两大":但徐知道手下的人与羌夷头目各自争长,互不相让,
# 两大:两者并大。
"始闻蕃汉殊":并且蕃、汉殊情,以致叛乱后发生内讧。
# 蕃汉殊:蕃,汉不和而内讧。
"西卒却倒戈":结果发生了羌夷兵的倒戈,
# 西卒:指李忠厚统帅的邛南羌兵。
"贼臣互相诛":叛乱魁首们彼此互相残杀。
"焉知肘腋祸":哪知祸起腋下,
# 焉知:哪知。
"自及枭獍徒":徐知道被自己部下所杀。
# 枭獍:在古典诗文中,常用来比喻狠恶忘恩的人。獍:一作境。
"义士皆痛愤":当时主持正义的人对叛乱这都很愤恨,
# 义士:指当时倡议讨乱者。
"纪纲乱相逾":因为他们使国家的法纪政纲受到了破坏。
# 逾:越轨,引申为破坏。,纪纲:指封建王朝的法纪,政纲。
"一国实三公":徐知道手下的李忠厚辈均拥兵自立,
"万人欲为鱼":百姓成了各种势力头目们所宰割的鱼肉。
"唱和作威福":这伙群小竞相作威作福,
# 福:穷奢极欲。,作威:恣意杀戮。,唱和:此唱彼和。
"孰肯辨无辜":谁肯为无辜受害的平民辩解呢。
# 辜:罪也。,肯:一作能。
"眼前列杻械":他们还一方面残害百姓,
# 杻械:刑具。在手为杻,在足为械,即脚镣手铐。
"背后吹笙竽":一方面寻欢作乐。
"谈笑行杀戮":他们在谈笑间滥杀百姓,
"溅血满长衢":长街上溅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
# 溅:一作流。
"到今用钺地":在他们行刑的地方,
# 用钺:指杀人。“钺”,古代兵器,方形圆刃,持以砍伐。
"风雨闻号呼":甚至风雨之时还可以听到冤魂的哀嚎声。
"鬼妾与鬼马":被杀害之人留下的妻子、马匹为贼徒占有,
# 鬼:一作人。
"色悲充尔娱":这些遗孀甚至马匹还要含着内心的悲痛供其取乐。
# 娱:谓含悲供人取乐。,尔:你,你们。此指乘徐知道叛乱中,假平乱诛逆为名而为非作歹之徒。,色悲:言面带悲色。
"国家法令在":国家法纪何在?
"此又足惊吁":实在令人不甚叹息。
"贱子且奔走":我只得奔走于梓、阆之间,
# 贱子:杜甫自称。
"三年望东吴":三年中都想离蜀而去东吴。
# 三年:指宝应元年()至广德二年(),杜甫逃离成都,往来梓、阆间,凡三年。
"弧矢暗江海":由于那里也有战乱,
# 弧矢:犹弓箭,喻战乱。
"难为游五湖":结果竟难以成行。
# 五湖:指江苏太湖一带,古为吴地。
"不忍竟舍此":我不忍舍弃这间花草堂,
# 舍:放弃。
"复来薙榛芜":回来要除杂草杂木,重整庭院和药栏。
# 榛芜:丛生的荆棘野草。
"入门四松在":入门见四颗小松树尚在,
"步屟万竹疏":我漫步于万竿疏竹之中。
# 疏:疏朗。一解,林间空地。,步屟:著屐散步。
"旧犬喜我归":往日养的家犬喜我久别乍归,
"低徊入衣裾":它常情热的低回在我的身旁。
# 衣裾:衣腋下摆。,低徊:徘徊留恋貌。
"邻舍喜我归":邻居喜我归来,
"酤酒携胡芦":拿着葫芦买酒准备与我畅饮。
# 携胡芦:一作提榼壶。,酤酒:买酒。
"大官喜我来":大官严武喜我久别乍归,
# 喜:一作知。,大官:指严武。
"遣骑问所须":就遣人骑马来问我需要什么东西。
# 骑:指跨马使者。
"城郭喜我来":城郭间的邻人喜我久别乍归,
# 喜:一作知。,城郭:指城郭间邻人。
"宾客隘村墟":他们来探视、问候我的人,简直挤满了整个村墟。
# 隘:阻塞。一作溢。
"天下尚未宁":天下尚不得安宁的今天,
"健儿胜腐儒":当兵的都胜过迂腐的书生。
# 腐儒:迂腐的书生,实指杜甫自己。
"飖摇风尘际":在这动荡不安的战乱年代里,
# 飖:一作飘。
"何地置老夫":何处可安置我这个老头呢?
# 置:一作致。
"于时见疣赘":我真的成了多余的人,
# 见:一作是。
"骨髓幸未枯":所幸的是还算活了下来。
"饮啄愧残生":我既无用于世,在此余生里一饮一啄已感到惭愧,
# 饮啄:此处杜甫以禽鸟自比,言个人要饮食。
"食薇不敢余":所以甘于清苦生活,不敢有所奢求。
# 食薇:吃野菜。“薇”,野草名,高二三尺,嫩时可食,常采以充饥。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草堂》是一首五言古诗。诗以诗人在草堂的去来经历为线索,前半部分追忆成都遭徐知道叛乱时的情形;后半部分则从“遣骑问所须”这一细微之事着笔。整首诗将情感巧妙融入叙事,叙述上错落有致,前后关联紧密,结构开合有度,尽显章法之妙。
2. 写作手法
对比:开头四句“昔我去草堂,蛮夷塞成都。今我归草堂,成都适无虞。”运用了对比的手法,突出了他为“蛮夷塞成都”而去,为“成都适无虞”而归的心情,希望严武注意国家的治乱,同人心向背,息息相关,千万不能满足于眼前的“适无虞”。
3. 分段赏析
在《草堂》诗的开头四句,杜甫运用对比手法,鲜明展现出自己因“蛮夷塞成都”而离开,又因“成都适无虞”才回归的心境。他期望严武能关注国家治乱,明白其与人心向背紧密相连,切不可满足于当下表面的“适无虞”。这既是对严武的恳切忠告,也是对当时局势的精准判断。不过,一些论者仅从其与后文的关联,就认定它是一篇之纲,实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为让严武深刻铭记“蛮夷塞成都”的惨痛过往,杜甫接着写道:“请陈初乱时,反覆乃须臾。大将赴朝廷,群小起异图。”这里的“请陈”,是请允许自己(杜甫)向大将倾诉。而“大将”,指的正是剑南节度使严武。这清楚表明《草堂》主要是杜甫向严武陈情之作。陈情首事便是强调叛乱在“须臾”间爆发,不可轻视,还将“群小起异图”直接与严武赴朝廷一事关联。这固然体现严武地位关键,关乎国家安危,但也暗示严武治蜀存在严重问题,以至于他刚离开成都,便祸起萧墙。简言之,对于“群小起异图”,严武难辞其咎。这是杜甫希望严武认真思索的首要问题。杨伦在“中宵斩白马,盟歃气已粗”旁批注“写出草草乌合光景”八字。但还需补充,叛乱者岂止是草草乌合,他们在歃血为盟之初,就已激烈争吵。“气已粗”三字便透露了这一消息。气粗意味着大声叫嚷,是激烈争吵的生动写照。它形象反映出叛乱集团从起始就存在冲突,其走向分裂、自相残杀乃至最终覆灭是必然结局。诗中“布衣数十人,亦拥专城居”一句,同样是严武需深刻反思的重大问题。“布衣”通常指百姓。这表明除徐知道的乱军外,还有铤而走险的百姓。当然,从组织和性质上看,他们铤而走险的情形极为复杂,但有一点相同,即都是被逼无奈走上抗争之路,在当时已别无选择。“鬼妾与鬼马,色悲充尔虞”一句,不仅深刻揭露战乱给百姓带来的沉重灾难,更彰显出杜甫的极度痛愤。当杜甫书写此句时,仿佛站在审判席上,面对毫无人性的叛乱者,愤怒斥责其罪行。一个“尔”字,精准展现出他面对这些“魔鬼”时痛加呵责的坚定立场。死者有妾、有马,其身份非比寻常,这看似有为相互残杀而死的贼徒或无辜受祸的阔人表示同情之嫌,实则不然。这是文学常用的深化写法。连鬼妾、鬼马都遭肆意践踏,普通百姓所受的残忍对待更是可想而知。杜甫的同情,始终在无辜罹难的百姓一方。徐知道的反叛以及引发的民众动荡,与严武此前的治理弊端相关。如今严武再镇成都,不知能否认真汲取“大将赴朝廷,群小起异图”的血的教训,改弦更张,防患于未然。杜甫从“遣骑问所须”这一细微之事中,敏锐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深知若不及时指出,严武个人成败事小,天下安危事大。于是,在痛愤之中精心构思,向严武表明“饮啄愧残生,食薇不敢余”的态度,同时借回忆叛乱之初的情景,提出多个需严武虚心思考的问题,旨在促使严武警醒,扬长补短,妥善治理两川。
4. 作品点评
杜甫在《草堂》一诗中展现出的“穷年忧黎元”的崇高形象,以及“何人怀抱尽”的忠直谏诤风范,皆令人尊崇景仰,愈品愈觉亲近可感。
# 《草堂》云:“弧矢暗江海,难为游五湖。不忍竟舍此,复来薙榛芜。”“天下尚未宁,健儿胜腐儒。”此篇叹还吴未可,重值浣花榛芜,四松万竹无恙,邻里大官宾客喜归,可见随寓而安之意。于时天下未宁,固有“健儿胜腐儒”之句,卒章云:“飘飘风尘际,何地置老夫?”“饮啄愧残生,食薇不敢余。”其语意雍容闲雅,有雅人深致。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
# 钟云;写出草贼(“盟歃”句下)。钟云:“唱和”二字,用得无理,妙甚(“唱和”句下)。谭云:自然要伤心。钟云:此句兼“马”在内,妙(“鬼妾”二句下)!谭云:转身妙,难形容(“不忍”二句下)。钟云:情深(“入门”句下)。钟云:先说“犬”,妙(“旧犬”二句下)。谭云:参入虚境,妙(“城郭”句下)。钟云:喜我归,喜我来,皆连用。从古乐府语法来(“宾客”句下)。谭云:自己嘲笑,妙绝(“于时”句下)。
明钟惺、谭元春《唐诗归》
# “鬼妾”连“马”言之,则色悲者不独鬼妾矣。“色悲充尔娱”,如目见之,读之酸心。“国家法令在”,提出诛乱一个大题目,亦见此老作用。
明王嗣爽《杜臆》
# 又如老杜“杖藜还客拜”、“旧犬喜我归”,王摩诘“野老与人争席罢”,高达夫“庭鸭喜多雨”,皆现成琐俗事,无人道得,道得即成妙诗,何尝炼“还”字、“喜”字、“罢”字以为奇耶?诗家固不能废炼,但以炼骨炼气为上,炼句次之,炼字斯下矣。
明末清初贺贻孙《诗筏》
# 徐知道(作乱)事,史俱不载,此诗可作史补,而古质之趣,流衍洋溢。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以草堂去来为主,而叙西川一时寇乱情形,并带入天下,铺陈终始,畅极淋漓,岂非“诗史”!蒋云:拉杂写来,乱离之戚,故旧之感,依依之情,慰劳之意,一一俱见,自是古乐府神境。非止袭其调而已。又云:一片悲悯牢骚,化作和平温厚之言,大家合掌。
近代杨西河《杜诗镜铨》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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