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谁怜我":老朋友中谁还会怜惜我,
"平生郑与苏":平生只有郑虔与苏源明二人。
"存亡不重见":如今生死相隔再难相见,
"丧乱独前途":战乱中我独自行走在孤苦的前路。
"豪俊何人在":世间的豪杰俊才如今何在,
# 何人:一作人谁。
"文章扫地无":他们的文章才华竟也随战乱扫地无存。
"羁游万里阔":我漂泊万里羁旅天涯,
"凶问一年俱":却在一年内接连收到二人离世的噩耗。
"白首中原上":想他们白头时仍困在中原,
"清秋大海隅":清秋时节却魂断遥远的大海之隅。
"夜台当北斗":如今他们的阴间居所对着北斗星,
"泉路著东吴":通往九泉的道路连接着东吴大地。
# 著:一作窅。
"得罪台州去":郑虔因获罪被贬去台州,
"时危弃硕儒":时局危难时竟抛弃了这样的硕学鸿儒。
"移官蓬阁后":苏源明曾在朝廷翰林院任职,
"谷贵没潜夫":却在粮价高昂的年月默默离世。
"流恸嗟何及":痛哭流涕又有何用,
"衔冤有是夫":他们含冤而死竟成了这样的结局。
"道消诗兴废":世道衰落让我诗兴全无,
"心息酒为徒":心灰意冷后只能借酒消愁。
"许与才虽薄":他们曾称许我才学,即便我自谦微薄,
"追谁迹未拘":与他们交往时,言行从不受世俗拘束。
# 追:一作随。
"班扬名甚盛":他们的文名如同班固、扬雄般显赫,
"嵇阮逸相须":性情如嵇康、阮籍般洒脱不羁。
"会取君臣合":本应君臣相合施展抱负,
"宁铨品命殊":为何命运却让他们品级悬殊。
"贤良不必展":贤良之士未必能舒展才华,
"廊庙偶然趋":跻身朝堂也不过是偶然际遇。
"胜决风尘际":他们曾在风尘乱世中决胜千里,
"功安造化炉":功绩堪比造化熔炉般宏大。
"从容拘旧学":却因拘守旧学而步履从容,
# 拘:一作询。
"惨澹閟阴符":惨淡中隐藏着治国的谋略。
"摆落嫌疑久":他们早已摆脱世俗嫌疑,
"哀伤志力输":却因哀伤耗尽了志向与精力。
"俗依绵谷异":我客居蜀地,风俗与故乡绵谷迥异,
"客对雪山孤":对着雪山更觉形单影只。
"童稚思诸子":孩童们思念着各位长辈,
"交朋列友于":朋友们也列数着情谊深厚的故交。
"情乖清酒送":情谊已违,再无清酒为友人送行,
"望绝抚坟呼":望眼欲穿,只能对着坟墓悲声呼喊。
"疟病餐巴水":我在巴蜀之地饱受疟疾折磨,
# 病:一作痢。
"疮痍老蜀都":在蜀都因忧思成疾容颜苍老。
"飘零迷哭处":飘零乱世中竟迷失了痛哭的方向,
"天地日榛芜":只见天地间日益荒芜,一片苍凉。
# 榛芜:旧注:右二十七篇,朝奉大夫员安宇所收。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写悼念挚友的五言排律,沉痛悼念了在安史之乱后动荡时代中相继去世的两位至交郑虔与苏源明,表达了对亡友高才未展、坎坷遭遇的深切悲愤,对乱世英才凋零、文章扫地的时代浩劫的沉痛控诉,以及自身漂泊孤寂、痛失知己的无限哀伤。
2. 分段赏析
“故旧谁怜我,平生郑与苏。存亡不重见,丧乱独前途。”开篇直抒胸臆,点出“郑”(郑虔)与“苏”(苏源明)两位平生挚友,是乱世中少数能理解自己的人。“谁怜我”三字道尽孤独,而“存亡不重见”则将这种孤独推向极致——故友或存或亡,皆已永隔,唯有自己在丧乱之中独自前行。“丧乱”二字既指安史之乱后的动荡时局,也为全诗奠定了悲戚的基调,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的苦难在此交织。“豪俊何人在,文章扫地无。羁游万里阔,凶问一年俱。”由个人故友扩展到天下才士:昔日豪俊凋零殆尽,文章之道亦濒临断绝,暗指盛唐文化的衰落。“文章扫地”不仅是对文学凋零的痛惜,更是对时代精神荒芜的哀叹。“羁游万里”写自身漂泊之远,“凶问一年俱”则点出一年内接连收到故友噩耗的打击,时空的阔大与噩耗的密集形成对比,强化了孤独与绝望感——天地虽广,却容不下几个知己;岁月虽长,故友的消息却只剩死亡。“白首中原上,清秋大海隅。夜台当北斗,泉路著东吴。得罪台州去,时危弃硕儒。移官蓬阁后,谷贵没潜夫。”此段具体追忆郑虔与苏源明的生平遭际。“白首”“清秋”以萧瑟意象勾勒故友晚年境况:郑虔被贬台州,在乱世中被弃用;苏源明曾任秘书少监,后因粮荒饿死。“夜台当北斗”“泉路著东吴”以想象写二人死后的归宿,既含哀悼,更藏愤懑——两位硕儒,或因贬谪客死,或因饥寒离世,皆是时代的牺牲品。“时危弃硕儒”一句直指朝廷的昏聩,在危难之际竟抛弃贤才,批判意味鲜明。“流恸嗟何及,衔冤有是夫。道消诗兴废,心息酒为徒。”承接上文对故友遭遇的追述,转入自身的情感宣泄:痛哭流涕却无济于事,故友的冤屈如此深重,令人不平。“道消”既指儒道衰微,也指世道沉沦,由此导致“诗兴废”——连创作的兴致都已消磨;唯有“心息酒为徒”,以酒麻痹内心的痛苦。这里的“诗兴废”并非真的放弃诗歌,而是借创作的无力感,写尽理想破灭后的绝望。“许与才虽薄,追谁迹未拘。班扬名甚盛,嵇阮逸相须。会取君臣合,宁铨品命殊。贤良不必展,廊庙偶然趋。胜决风尘际,功安造化炉。从容拘旧学,惨澹閟阴符。”此段回溯与故友的精神共鸣:尽管自己才薄,却曾与郑、苏一同追慕先贤(班固、扬雄的声名,嵇康、阮籍的放逸)。他们曾期待“君臣合”的理想,却终因“品命殊”而不得施展——贤才未必能入仕,廊庙之位不过是偶然机遇。在“风尘际”(乱世)中,既需以“旧学”(儒学)自守,又需暗中研习“阴符”(谋略)以求生存,“从容”与“惨澹”对比,写出乱世中知识分子的矛盾与挣扎。“摆落嫌疑久,哀伤志力输。俗依绵谷异,客对雪山孤。童稚思诸子,交朋列友于。情乖清酒送,望绝抚坟呼。疟病餐巴水,疮痍老蜀都。飘零迷哭处,天地日榛芜。”结尾回归自身处境:虽已摆脱政治嫌疑,却因哀伤而心力交瘁。在异乡(绵谷、蜀都),习俗各异,唯有雪山相伴,更显孤独。“童稚思诸子”写对故友后代的牵挂,“望绝抚坟呼”则道尽连凭吊故友坟墓都不可得的绝望。“疟病餐巴水,疮痍老蜀都”以自身病痛与蜀地的残破,呼应“丧乱”的时代背景——个人的衰老、疾病,与天地的“榛芜”(荒芜)融为一体,最终以“飘零迷哭处”作结,将孤独、哀伤、绝望推向极致,个人的悲剧与时代的悲剧在此达成最终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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