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罢河西尉":曾经被免去河西县尉的官职,
"初兴蓟北师":正值安史之乱爆发,朝廷在蓟北集结军队。
"不才名位晚":我才能平庸,官职晋升本就太晚,
"敢恨省郎迟":怎敢埋怨进入中书的机遇迟来。
"扈圣崆峒日":曾跟随肃宗皇帝逃亡至崆峒山,
"端居滟滪时":后来漂泊到滟滪堆一带,生活动荡。
"萍流仍汲引":如浮萍漂泊却仍得人提携,
"樗散尚恩慈":像无用之木般平庸仍蒙受朝廷恩典。
"遂阻云台宿":因此未能实现辅佐帝王的抱负,
# 宿:一作伯。,云:一作灵。
"常怀湛露诗":只能心怀《诗经·湛露》中君臣和谐的理想。
"翠华森远矣":皇帝的仪仗已远去,
"白首飒凄其":如今白发苍苍,心中悲凉。
"拙被林泉滞":拙笨的我困于山林泉石,
"生逢酒赋欺":生不逢时,只能借酒赋诗自娱。
# 酒赋:邹阳为酒赋。
"文园终寂寞":司马相如终老寂寞,
"汉阁自磷缁":汉代未央宫的臣子也终将蒙尘。
"病隔君臣议":因病无法参与朝廷决策,
# 议:一作识。
"惭纡德泽私":惭愧自己未能将皇恩惠及百姓。
"扬镳惊主辱":扬鞭策马时惊觉君王受辱,
"拔剑拨年衰":拔剑而起却已力不从心。
"社稷经纶地":国家本应是治理天下的要地,
"风云际会期":如今却风云变幻,正是乱世之秋。
"血流纷在眼":眼前血流成河,
"涕洒乱交颐":泪水纵横沾湿衣襟。
"四渎楼船泛":江河上战船穿梭,
"中原鼓角悲":中原大地战鼓号角凄厉。
"贼壕连白翟":叛军的壕沟连绵至白翟,
# 贼壕连白翟:晋文公攮夷狄,居西河圁洛间,号白翟、赤翟。
"战瓦落丹墀":战火摧毁了宫殿的红阶。
"先帝严灵寝":先帝的陵墓肃穆庄严,
# 寝:肃宗收京哭庙。,灵:一作虚。
"宗臣切受遗":宗室重臣受托辅佐新君。
# 受遗:郭子仪受遗诏,委以河东军事。
"恒山犹突骑":北方的恒山仍有叛军骑兵出没,
"辽海竞张旗":辽东海域叛军旗帜竞相张扬。
"田父嗟胶漆":农夫叹息战乱使亲情离散,
# 胶漆:用以为弓。
"行人避蒺藜":行人躲避路上蒺藜。
"总戎存大体":主帅尚存大局观,
"降将饰卑词":投降的叛将粉饰谄媚之词。
"楚贡何年绝":楚地贡品何时断绝,
"尧封旧俗疑":尧帝封地的旧俗令人怀疑。
"长吁翻北寇":长叹北方胡虏肆虐,
# 北寇:安史馀党。
"一望卷西夷":西陲夷狄亦虎视眈眈。
# 西夷:谓吐蕃。
"不必陪玄圃":不必追随仙人居玄圃,
"超然待具茨":不如超然等待贤君。
"凶兵铸农器":将杀人兵器熔铸为农具,
# 凶:一作休。
"讲殿辟书帷":朝堂应重开书帷。
"庙算高难测":朝廷的战略高深难测,
"天忧实在兹":但天下的忧患正源于此。
"形容真潦倒":我形容憔悴潦倒,
"答效莫支持":无力再为国效力。
"使者分王命":使臣分传王命,
"群公各典司":群臣各掌职权。
"恐乖均赋敛":只怕赋税不均,
"不似问疮痍":官员不体恤民间疾苦。
"万里烦供给":万里之外仍需供应军需,
"孤城最怨思":孤城百姓怨声载道。
"绿林宁小患":绿林军岂是小事,
"云梦欲难追":云梦泽难以追剿。
"即事须尝胆":面对时局应卧薪尝胆,
"苍生可察眉":观察百姓愁容可知疾苦。
# 苍生可察眉:郤雄能察盗于眉睫之间,见《列子》。
"议堂犹集凤":朝堂上仍有贤臣如凤聚集,
# 议:一作义。
"正观是元龟":应效法贞观之治。
"处处喧飞檄":各地战报频传,
"家家急竞锥":家家争相藏匿财物。
"萧车安不定":萧望之的车驾难以安定,
"蜀使下何之":蜀地使者将去向何处?
"钓濑疏坟籍":在溪边垂钓疏于研读典籍,
"耕岩进弈棋":耕种山岩时以棋局消遣。
"地蒸余破扇":南方湿热,破扇难驱暑气,
"冬暖更纤𫄨":冬日反暖,轻纱衣衫难御寒。
"豺遘哀登楚":豺狼肆虐令人哀痛,
# 豺遘哀登楚:王粲《七哀诗》:“豺虎方搆患。”又登荆州城楼作赋,故曰登楚),麟伤泣象尼。遘:一作搆。
"麟伤泣象尼":麒麟受伤如孔子泣麟。
"衣冠迷适越":士人衣冠不整如逃亡越地,
"藻绘忆游睢":华丽辞藻徒然追忆游睢。
# 藻绘忆游睢:襄邑南有睢、涣二水,能出文章,陈琳书,游睢、涣者,学藻缋之采。
"赏月延秋桂":赏月时延请秋桂,
"倾阳逐露葵":向阳追逐露水中的葵花。
"大庭终反朴":天下终将返璞归真,
"京观且僵尸":但京观上仍堆积僵尸。
"高枕虚眠昼":白天高枕无忧徒然虚度,
"哀歌欲和谁":悲歌欲和却无人应答。
"南宫载勋业":南宫记载功业,
"凡百慎交绥":诸位当谨慎避免交战。
# 凡百慎交绥:左传,出战交绥,言战未交而两退也。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分段赏析
“昔罢河西尉,初兴蓟北师。不才名位晚,敢恨省郎迟”:开篇从回忆早年经历切入:曾任职河西县尉,又逢蓟北战事兴起。“不才名位晚”是自谦,也是无奈——空有抱负却仕途坎坷,连“省郎”(京官)之位都来得迟,却不敢心怀怨恨,足见诗人克己守礼的品格。“扈圣崆峒日,端居滟滪时。萍流仍汲引,樗散尚恩慈”:“扈圣”指侍奉皇帝,“崆峒”代指皇帝行在;“滟滪”是长江险滩,喻指闲居困境。诗人以“萍流”(漂泊)自比,却感恩曾被提携;以“樗散”(无用之木)自谦,仍感念君恩深厚。这几句既写尽人生漂泊,又透露出对过往际遇的复杂心绪。“遂阻云台宿,常怀湛露诗。翠华森远矣,白首飒凄其”:“云台”本为汉代宫苑,此处代指朝廷机要之地;“湛露”是《诗经》篇名,喻君臣欢宴。诗人感慨自己未能参与朝堂盛事,只能常怀念想;如今“翠华”(皇帝仪仗)已远,自己白发苍苍,更添凄凉。这几句将个人失意与对君主的眷恋结合,哀而不怨。“拙被林泉滞,生逢酒赋欺。文园终寂寞,汉阁自磷缁”:“林泉”代指隐居,“酒赋”喻指世俗纷扰。诗人说自己本想隐退却被滞留,生逢乱世更遭困厄;以“文园”(司马相如)自比,感慨才士寂寞;“汉阁磷缁”(汉代官署蒙尘)暗喻朝廷污浊。这几句由个人延伸至时代,揭露战乱下的社会凋敝。“病隔君臣议,惭纡德泽私。扬镳惊主辱,拔剑拨年衰”:诗人因疾病无法参与君臣议事,愧对皇恩;即便年老体衰,仍愿为国家尊严“扬镳”(驱驰)、“拔剑”(奋战)。这几句直抒报国之心,虽力不从心却壮心未已。“社稷经纶地,风云际会期。血流纷在眼,涕洒乱交颐”:国家本是施展才华之地,本应有人才际会;可眼前却是血流成河,诗人泪落满面。强烈的对比中,饱含对战争残酷的痛心与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四渎楼船泛,中原鼓角悲。贼壕连白翟,战瓦落丹墀”:“四渎”指长江等大河,“楼船”是战船;“白翟”是北方少数民族,“丹墀”是宫殿台阶。诗人描绘战乱场景:江河上战船密布,中原大地战鼓悲鸣;敌军壕沟直逼宫阙,残砖碎瓦落满台阶。画面惨烈,直击战争对家国的破坏。“先帝严灵寝,宗臣切受遗。恒山犹突骑,辽海竞张旗”:诗人回忆先帝(肃宗)严肃对待宗庙陵寝,宗臣(如郭子仪等)竭力接受遗命;即便如此,恒山仍有敌骑突袭,辽东仍在挥旗混战。“犹”“竞”二字,写出战乱持续、局势未稳的焦虑。“田父嗟胶漆,行人避蒺藜。总戎存大体,降将饰卑词”:田间老农叹息连胶漆都难获取(物资匮乏),行人躲避路上尖刺(战乱频仍);将领尚能顾全大局,降将却花言巧语。“嗟”“避”二字,写尽百姓苦难;“存大体”“饰卑词”的对比,暗讽降将虚伪,揭露战乱根源。“楚贡何年绝,尧封旧俗疑。长吁翻北寇,一望卷西夷”:“楚贡”代指南方贡物断绝,“尧封”指中原故土;诗人长叹北方外敌(北寇)入侵,西方异族(西夷)卷土重来。对边疆失守的痛惜,对“尧封”旧俗不再的忧虑,深化了家国之痛。“不必陪玄圃,超然待具茨。凶兵铸农器,讲殿辟书帷”:“玄圃”是仙境,“具茨”是隐者居所;诗人说无需追求超脱,只愿战争结束,兵器铸为农具,朝堂重开书帷(恢复文教)。“凶兵”“农器”“讲殿”“书帷”的对比,表达对和平与治世的渴望。“庙算高难测,天忧实在兹。形容真潦倒,答效莫支持”:“庙算”指朝廷决策,“天忧”即天下之忧;诗人感叹朝廷决策难测,天下之忧正在于此;自己形容潦倒,无力效力。这几句既自责,也暗讽朝廷决策失误。“使者分王命,群公各典司。恐乖均赋敛,不似问疮痍”:“使者”奉王命,“群公”各掌其职;诗人担忧他们只知执行命令,却不顾百姓疾苦(“疮痍”)。“恐乖”“不似”的转折,直指官员不恤民生的弊端。“万里烦供给,孤城最怨思。绿林宁小患,云梦欲难追”:“万里”指偏远地区,“孤城”是边疆要地;诗人说远方供应繁重,孤城百姓怨愤;“绿林”(起义)虽小,却如“云梦”(难以追寻的梦境)般难以平定。这几句揭示战乱与社会矛盾的交织,忧国忧民之情深切。“即事须尝胆,苍生可察眉。议堂犹集凤,正观是元龟”:“尝胆”喻励精图治,“察眉”指观察百姓疾苦(“察眉说”典出《列子》);诗人呼吁当权者以史为鉴(“正观”即贞观之治)。“集凤”喻贤才汇聚,“元龟”喻治国法则,表达对国家复兴的期待。“处处喧飞檄,家家急竞锥。萧车安不定,蜀使下何之”:“飞檄”是紧急军书,“竞锥”指争抢财物;诗人说战乱消息不断,百姓为生存争斗;“萧车”(汉代萧育的车驾,喻官员)难安定,“蜀使”(代指朝廷使者)行踪不明。这几句以细节写战乱下的社会动荡,读来触目惊心。“钓濑疏坟籍,耕岩进弈棋。地蒸馀破扇,冬暖更纤絺”:诗人转而描写隐居生活:在水边垂钓时疏理书籍,在山间耕作时下棋;地气湿热只剩破扇,冬日温暖却穿细葛。看似闲适,实则以“疏坟籍”“进弈棋”的无奈,暗写战乱中文化的凋敝与生活的艰辛。“豺遘哀登楚,麟伤泣象尼。衣冠迷适越,藻绘忆游睢”:“豺遘”(豺狼为祸)喻战乱,“登楚”指屈原投江;“麟伤”(麒麟被获)喻贤才遭难,“象尼”指孔子(传说孔子见麟伤而泣);“衣冠”代指士大夫,“游睢”(游睢水)喻追慕古风。这几句以典故连缀,痛悼贤才凋零、士风不振。“赏月延秋桂,倾阳逐露葵。大庭终反朴,京观且僵尸”:“赏月”“倾阳”喻坚守高洁(“露葵”向日);诗人期望天下复归淳朴(“大庭”指上古淳朴社会),战争中的“京观”(堆积的敌人尸体)终成僵尸。这几句以自然意象寄寓理想,哀而不伤。“高枕虚眠昼,哀歌欲和谁。南宫载勋业,凡百慎交绥”:“高枕”本应安睡,诗人却只能空眠;想唱“哀歌”却无人应和;“南宫”代指功臣阁,希望百官谨慎行事(“交绥”指退军,喻避免失误)。结尾几句,孤独中仍怀对国家的牵挂,余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