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手持一缄书":老朋友手持一封书信,
"扁舟清晨造我庐":清晨乘小船来到我的茅屋。
"为问舟从何方来":我问他船从何处来,
"欲应未卜先知应先长吁":他想回答却未开口,先长长地叹了口气。
"长安平旦朱门开":你可知京城清晨豪门朱门敞开时,
"曳裾靸履喧春雷":那些拖着衣襟、趿着鞋子的求官者,喧闹声像春雷般震耳。
"独有诗人货难售":唯独诗人的才华像滞销的货物,
"朔雪寒风常满袖":北方的风雪总沾满衣袖,
"孤馆青灯不自聊":在异乡孤馆的青灯下难以自遣,
"短帽鹑衣竞相就":戴着短帽、穿着破衣的人,还在争相攀附权贵。
"獬豸峨冠岂无事":那些戴獬豸冠的官员难道真无事可做,
"不触奸邪触诗士":他们不碰奸邪之徒,偏偏针对诗人。
"虽当圣世尚宽容":即便处在号称宽容的圣世,
"滔滔宁免言为讳":言论滔滔时,又怎能避免因言获罪的忌讳。
"轩瑟齐竽本难遇":像伯牙鼓瑟遇知音、齐竽得赏识这般事本就难逢,
"长编巨轴添忧虑":长篇大论的诗文反而添了愁绪。
"松菊荒芜归计迟":家乡的松菊早已荒芜,归乡的计划一再拖延,
"欲向何门诵佳句":可又该向哪户人家吟诵你的佳句求赏识。
"君不见古者防川不禁口":你没见古代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里谚村谣无不有":从不禁绝百姓开口,民间谚语歌谣向来都存在。
"美刺箴规三百篇":《诗经》三百篇,包含着赞美、讽刺、劝诫与规谏的内容。
"删取皆经圣人手":都是经圣人删定的经典。
"汉魏著述充层云":汉魏的著述像层层云彩般繁多,
"采撷花草香纷纷":选取其中精华,如采花草般香气四溢。
"其间国政最亲切":其中关乎国政最真切的,
"世许少陵能爱君":世人都赞杜甫能以诗爱国。
"交衢谤木求胥诲":在路口设谤木让百姓提意见,寻求众人教诲,
"盛若勋华犹不改":即便盛世如尧舜时代也不曾改变。
"风雅遗音傥尚存":若风雅的遗音还在,
"篇篇遒铎皆应採":每篇都该像教化的木铎声被采纳。
"小人几度邪侵正":小人几次以邪侵正,
"何尝断隔无歌咏":可何曾断绝过反映现实的歌咏。
"风雨萧萧鸡自鸣":风雨萧萧中鸡自顾鸣叫,
"谁顾寒莎响蛙黾":谁会在意寒莎丛里青蛙的聒噪。
"但恐君诗未工耳":只怕你的诗还不够精巧,
"工则奚愁强疵毁":若真写得好,又何必怕被强行挑剔诋毁。
"益藉讥评达九重":更可借批评传到帝王耳中,
"送起声名赤霄里":让你的声名直上云霄。
"况于时事无交涉":何况若你的诗与时事无关,
"仿郊寒山题木叶":像孟郊、寒山那样在树叶上题诗自遣,
"千龄得失寸心知":千年得失自有本心明了,
"笑尔随群走干谒":何必笑你随众人奔走求权贵赏识。
"请君头上巾":请取下你头上的头巾,
"为君抖却岐路尘":我为你抖掉歧路上的尘土。
"解君身上衣":脱下你身上的衣衫,
"为君拂晓去京洛缁":我为你拂去京城沾染的黑灰,
"三濯三洗清泠池":在清凉池水中洗了又洗。
"一日失机械":第一天去除机巧之心,
"二日忘是非":第二天忘却是非之念,
"三日天籁呼吸吹":第三天呼吸如天籁般自然。
"勇将漫刺付流水":勇敢地把求见的名片丢进流水,
"开口尽作欢喜辞":开口只说欢喜的话。
"天台石桥春已知":天台山的石桥已感知春意,
"别有野鹤相追随":会有野鹤随你同行,
"苟欲避世不可迟":若想避世,可不能迟缓。
"请君归":请你归乡吧,
"君勿疑":你不必迟疑。
周弼(一一九四--一二五五),字伯弜,(又作伯弼,正卿),汝阳(今河南汝南)人,祖籍汶阳(今山东汶上)。周文璞之子。与李龏同庚同里。诗书画皆工,尤擅画墨竹。宁宗嘉定间进士(《江湖后集》卷一小传)。曾任江夏令。十七年(1224)即解官(本集卷二《甲申解官归故居有以书相问者》)。以后仍漫游东南各地,是否复官不详。卒于理宗宝佑三年(1255)。
1. 分段赏析
“故人手持一缄书,扁舟清晨造我庐”,开篇点明时间、事件,故人清晨持书乘舟来访,“扁舟”“我庐”勾勒出村居的宁静与友人的急切,为全诗奠定叙事基调。“为问舟从何方来,欲应未应先长吁”,以问答形式展开,“欲应未应”“长吁”的细节,暗示友人心中有难言之隐,引发读者好奇。“长安平旦朱门开,曳裾靸履喧春雷”,转写京城景象,清晨朱门大开,求官者拖曳衣襟、趿鞋喧闹如雷,用“春雷”比喻人声,凸显官场趋炎附势的嘈杂与功利。“独有诗人货难售,朔雪寒风常满袖”,笔锋转向诗人处境,以“货难售”比喻才华无人赏识,“朔雪寒风”既写环境寒冷,也暗指诗人在现实中的凄凉困顿。“孤馆青灯不自聊,短帽鹑衣竞相就”,描绘诗人客居孤馆的孤独,青灯相伴,衣着破旧(短帽鹑衣),却仍有趋炎附势之人“竞相就”,暗含对世态炎凉的感慨。“獬豸峨冠岂无事,不触奸邪触诗士”,批判官场官员(獬豸峨冠代指官吏)不惩治奸邪,反而针对诗人,直言官场的是非颠倒与对文人的压迫。“虽当圣世尚宽容,滔滔宁免言为讳”,表面称“圣世宽容”,实则指出即便如此,言论仍难免犯忌,语带反讽,揭露当时言路不畅的现实。“轩瑟齐竽本难遇,长编巨轴添忧虑”,用“轩瑟齐竽”比喻才华遇知音之难,著书立说反添烦恼,体现诗人对自身处境的无奈与对前途的担忧。“松菊荒芜归计迟,欲向何门诵佳句”,“松菊荒芜”暗示家乡久未归返,“归计迟”见归乡心切却因生计或理想难酬而拖延,“何门诵佳句”则道出求仕无门的迷茫。“君不见古者防川不禁口,里谚村谣无不有”,引古人“防川不禁口”的典故,强调古代重视民间言论,为后文论及诗歌的社会价值铺垫。“美刺箴规三百篇,删取皆经圣人手”,以《诗经》为例,说明诗歌本应有赞美、讽刺、规谏的功能,且经圣人删定,肯定其存在的合理性与重要性。“汉魏著述充层云,采撷花草香纷纷”,形容汉魏作品丰富如层云,“采撷花草”比喻选取精华,赞其风格多样、影响深远。“其间国政最亲切,世许少陵能爱君”,特别指出反映国政的作品最珍贵,以杜甫为例,肯定诗歌关注现实、爱国忧民的价值,暗含对友人诗作的期许。“交衢谤木求胥诲,盛若勋华犹不改”,提及古代设“谤木”纳谏,即使盛世如尧舜也未改,呼吁当下应广开言路、接纳批评。“风雅遗音傥尚存,篇篇遒铎皆应采”,希望风雅传统尚存,每篇有价值的作品都应被采纳,延续前文对诗歌社会功能的重视,暗含对现实中忽视文人声音的不满。“小人几度邪侵正,何尝断隔无歌咏”,说小人虽多次打压正义,却从未断绝诗歌创作,体现文人坚韧不屈的精神。“风雨萧萧鸡自鸣,谁顾寒莎响蛙黾”,以“风雨萧萧”为背景,“鸡自鸣”象征诗人坚守自我、发声不止,“蛙黾”之响无人顾及,暗指世俗喧嚣中真正的声音被忽视。“但恐君诗未工耳,工则奚愁强疵毁”,转为劝慰友人,若诗艺精湛,不必担忧诋毁,甚至能借批评传名,语气积极,充满鼓励。“益藉讥评达九重,送起声名赤霄里”,进一步说若诗才出众,批评也能助声名上达朝廷,暗含对友人才华的信任,同时带有些许对功名的辩证思考。“况于时事无交涉,仿郊寒山题木叶”,退一步建议,若诗作与时事无关,可效仿孟郊、寒山在木叶题诗,自得其乐,体现对自由创作的向往。“千龄得失寸心知,笑尔随群走干谒”,直言千年得失唯有本心知晓,笑友人随众奔走求官,劝其放下功利,回归内心的真实追求。“请君头上巾,为君抖却岐路尘”,通过“抖却头巾之尘”的动作描写,象征去除仕途的迷途尘埃,表达希望友人摆脱世俗束缚的心意。“解君身上衣,为君拂去京洛缁,三濯三洗清泠池”,“拂去京洛缁”“三濯清泠池”,以衣物清洗的意象,喻指洗净官场的污浊,回归纯净本心,动作描写细腻,情感真挚。“一日失机械,二日忘是非,三日天籁呼吸吹”,分三日劝友人放下机心、忘却是非,最终顺应自然,层层递进,展现心灵解脱的过程。“勇将漫刺付流水,开口尽作欢喜辞”,劝友人勇敢抛弃求见的名刺(漫刺),不再为俗务烦恼,开口只说欢喜之语,体现了对生活的向往。“天台石桥春已知,别有野鹤相追随,苟欲避世不可迟”,以“天台石桥”“野鹤”描绘归隐的美好图景,“春已知”“不可迟”催促友人趁早归隐,情感急切而坚定。“请君归,君勿疑”,结尾简短有力,直抒胸臆,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劝友人归乡,收束全诗,尽显对友人的关怀与对归隐生活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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