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酿卑湿":南风酿成了低湿的气候,
"滑滑病履舄":鞋子都变得湿滑难行。
"竟日隐几坐":整天靠着小几坐着,
"拳局不得适":身体蜷曲难以舒展。
"丹田恍澒洞":丹田仿佛一片混沌,
"银海眩眵黑":眼前昏花布满眼屎。
"髀弱类跨鞍":大腿无力像刚跨过长鞍,
"臂强如运甓":手臂僵硬如搬运砖块。
"合体竞酸嘶":全身都在酸痛嘶叫,
"莫夜辄增极":到了夜晚更是加剧。
"奏床不得眠":躺到床上无法入睡,
"耿耿到明发":清醒到天亮。
"黄奶共住久":与老妻同住已久,
"来梦乃其职":托梦本是她的职责。
"睡魔吾故人":睡魔曾是我的老朋友,
"曩是不速客":往昔常不请自来。
"招呼各偃蹇":如今招呼它却态度傲慢,
"莫效尺寸力":不肯出丝毫力气。
"周公无由来":周公也没来由地,
"咫尺今古隔":近在咫尺却如隔古今。
"彭尸不得去":体内的病害不肯离去,
"罡骑无行色":护法神也不来相助。
"主客两愁绪":自己与睡魔、病害等都满是愁绪,
"虚室浪生白":空室中仿佛白白生出光影。
"人言老禅师":人们说老禅师,
"两肋不到席":身体两侧不曾沾到坐席。
"兹事恐未暇":这种境界恐怕来不及追求,
"但愿了今夕":只希望熬过今夜。
"平生北窗眠":平生在北窗下安眠,
"栩栩即圣域":梦中栩栩然仿佛进入圣域。
"睡仙吾所慕":睡仙是我所仰慕的,
"行步亦鼾息":哪怕走路时都能打鼾沉睡。
南宋“中兴四大家”之一
范成大(1126~1193),南宋诗人。字致能(一作至能),号石湖居士。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绍兴进士,历任知处州,知静江府兼广南西道安抚使、四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职。范成大以诗著名,与尤袤、陆游、杨万里并称“中兴四大家”,亦作“南宋四大家”。其诗多写景、叙事、咏史、怀古,尤为关注国事民生,题材广泛,以反映农村社会生活内容的作品成就最高。风格平易浅显、清新妩媚。著有《吴船录》《吴郡志》。
1. 分段赏析
“南风酿卑湿,滑滑病履舄”:以“南风”起笔,点出南方潮湿气候的根源。“酿”字将无形的气候具象化为酿造之物,生动写出潮湿的渐积过程;“滑滑”状鞋履湿滑之态,既写环境之湿,又暗喻身体因湿而不适,开篇即奠定困顿基调。“竟日隐几坐,拳局不得适”:“竟日”言时间之长,“隐几坐”描久坐之姿,“拳局”(蜷曲)直写身体无法舒展的局促,“不得适”点出身心的不适,由外而内展现被湿邪所困的状态。“丹田恍澒洞,银海眩眵黑”:转写身体内部感受。“丹田”“银海”(指眼)为身体要害,“恍澒洞”写丹田混沌不畅,“眩眵黑”描眼睛昏花、布满眼屎,从内腑到感官,细致刻画湿邪引发的生理紊乱。“髀弱类跨鞍,臂强如运甓”:以比喻写肢体状态。“髀弱”如久跨马鞍后的酸软,“臂强”似搬运砖块后的僵硬,一弱一强,对比鲜明,形象展现身体的酸痛与失衡。“合体竞酸嘶,莫夜辄增极”:“合体”言全身,“竞酸嘶”拟人化写身体各处酸痛如在嘶鸣,“莫夜(夜晚)增极”则点出症状随时间加剧,将痛苦从日间延伸至夜晚,为“不寐”铺垫。“奏床不得眠,耿耿到明发”:直点“不寐”核心。“奏床”(上床)后“不得眠”,“耿耿”写心神不宁,“到明发”言彻夜无眠,极简语言勾勒失眠的煎熬,是前面积累的痛苦爆发点。“黄奶共住久,来梦乃其职”:借“黄奶”(老妻)入笔,说同住已久,托梦本是她的“职责”,却无梦到来,以幽默的抱怨反衬失眠的孤寂,暗含对常态睡眠的渴望。“睡魔吾故人,曩是不速客”:将“睡魔”比作“故人”,说往昔常不请自来,今昔对比中,暗含对昔日安睡的怀念,也为下文睡魔“不效力”蓄势。“招呼各偃蹇,莫效尺寸力”:写主动招呼睡魔、梦境,它们却“偃蹇”(傲慢)不应,“莫效尺寸力”直白道出求助无门的无奈,强化失眠的无助感。“周公无由来,咫尺今古隔”:化用“周公解梦”典故,说周公“无由来”,近在咫尺却如隔古今,既写无梦的失落,又添一丝文人的雅致感慨,将失眠的痛苦与文化意象结合。“彭尸不得去,罡骑无行色”:借用道教典故,“彭尸”(病害)不肯离去,“罡骑”(护法神)毫无行动,以虚幻的意象写身体的病痛难消、外力难助,将生理痛苦蒙上神秘色彩,更显无奈。“主客两愁绪,虚室浪生白”:“主”为自己,“客”指病痛、睡魔等,说双方都满是愁绪,空室中仿佛无故生出白光,以环境的空寂与虚幻光影,烘托内心的烦躁与长夜的漫长。“人言老禅师,两胁不到席。”此句借“老禅师胁不沾席”的传说,勾勒出一种超脱物外、断绝俗累的修行境界。“人言”二字点明这是世人对高僧的称颂,暗含一种理想化的参照,以禅师的忘身、无眠,反衬出世间常态下的纷扰与困顿。寥寥数字,既引入了一种超逸的精神标尺,也为后文的自我剖白埋下对比的伏笔,让“修行境界”与“凡人处境”形成潜在对照。“兹事恐未暇,只求了今夕。”从前句对高僧境界的提及,陡然转入自身现实:坦言“未暇”追求那种超脱,并非不愿,而是被现实所困,连从容修行的余裕都没有。转而求“了今夕”,将愿望压缩到“度过今夜”这一最朴素、最切近的诉求上。“平生北窗眠,栩栩即圣域”:追忆往昔“北窗高卧”的安睡,梦中“栩栩”如入“圣域”,与当下的失眠形成强烈对比,往昔的美好愈衬此刻的痛苦,也暗含对平静生活的向往。“睡仙吾所慕,行步亦鼾息”:以“睡仙”作结,说羡慕能“行步亦鼾息”的酣睡状态,将对安眠的渴望推向极致,直白而强烈,余味却带着深深的无奈,连最基本的睡眠都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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