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兴照青镜":清晨起来照青铜镜,
# 青镜:青铜镜。,晨兴:早晨起来。
"形影两寂寞":镜里身形和身影都透着寂寞。
# 寂寞:孤独,冷清,无聊。
"少年辞我去":少年时光早已离我而去,
"白发随梳落":白发随着梳子梳理纷纷掉落。
"万化成于渐":万物变化都源于逐渐累积,
# 万化:万事万物的生长变化。
"渐衰看不觉":衰老在渐变中让人难以察觉。
# 渐衰看不觉:人的衰老也是逐渐发生的,所以并不察觉。
"但恐镜中颜":只怕镜中自己的容颜,
"今朝老于昨":今天竟比昨天更显苍老。
"人年少满百":人即便长寿难满百岁,
"不得长欢乐":也难有长久的欢乐时光。
"谁会天地心":谁能理解天地的心意,
# 天地心:天地的用意,此指自然规律。
"千龄与龟鹤":让龟鹤享有千年寿命。
# 龟鹤:传说龟、鹤长寿可至千龄以上。
"吾闻善医者":我听说善于医术的人,
"今古称扁鹊":古今都称扁鹊为神医。
# 扁鹊:传说黄帝时代的神医。
"万病皆可治":万千病症都可治愈,
"唯无治老药":唯独没有治疗衰老的药物。
"我有一握发":我手中握着一束头发,
"梳理何稠直":梳理时曾何等稠密顺直。
"昔似玄云光":过去像乌云般光亮,
# 玄云光:像黑云一样闪着光彩。
"今如素丝色":如今却如白丝般苍白。
# 素丝色:未经染色的丝的老本色。
"匣中有旧镜":匣中有面旧镜子,
"欲照先叹息":想照时先忍不住叹息。
"自从头白来":自从头发变白以来,
"不欲明磨拭":就不愿仔细擦拭镜面。
"鸦头与鹤颈":乌鸦的头部和仙鹤的脖颈,
"至老常如墨":到老都始终如墨般黑。
# 至老常如墨:鸡头与鹤颈的颜色,自始至终不变,像墨一样黑。
"独有人鬓毛":唯独人的鬓发眉毛,
"不得终身黑":不能终身保持乌黑。
"前年种桃核":前年种下的桃核,
"今岁成花树":今年已长成开花的树。
"去岁新婴儿":去年刚出生的婴儿,
"今年已学步":今年已学会蹒跚走路。
"但惊物长成":只惊叹万物生长成熟,
"不觉身衰暮":却没察觉自身已入衰暮。
"去矣欲何如":逝去的时光能怎样呢,
"少年留不住":少年岁月终究留不住。
"因书今日意":因此写下今日的心意,
"遍寄诸亲故":寄给所有亲友故交。
"壮岁不欢娱":壮年时若不寻欢作乐,
"长年当悔悟":年老时必定后悔醒悟。
“唐代三大诗人”之一,“诗魔”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籍贯太原(今属山西)。贞观进士,曾官居太子少傅,谥号文,世称白傅、白文公。白居易与元稹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还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在文学上,他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风平畅自然、通俗浅切,相传老妪也能听懂。早期讽喻诗揭发时政弊端、反映民生困苦;自遭受贬谪后,远离政治纷争,诗文多怡情悦性、流连光景之作。代表作品有《新乐府》《秦中吟》《长恨歌》《琵琶行》《赋得古原草送别》等。 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1. 写作手法
对比:对比,以“前年种桃核,今岁成花树”的自然生长,对比“去岁新婴儿,今年已学步”的生命进程,通过具体物象展现时间不可逆的残酷性。
2. 分段赏析
第一首:首句“晨兴照青镜,形影两寂寞”落笔清晨对镜梳洗的场景,以“青镜”和镜中的“形”“影”为意象,一个“寂寞”双关,既写出镜前人孤影自吊的冷清,更点出诗人因年华老去而产生的孤独感。“少年辞我去,白发随梳落”形成强烈对比:抽象的“少年”如同离人般“辞去”,触手可及的是梳头时纷纷坠落的“白发”,具象地揭示了青春流逝的不可逆和触目惊心。“万化成于渐,渐衰看不觉”,直接点出“衰老”这一核心主题。“万化”指自然万物的变化,尤其指人的生命变化。这种变化是“渐”的过程,使人朝夕相对难以察觉其步步紧逼的痕迹。承接此意,“但恐镜中颜,今朝老于昨”道出面对“青镜”时最深的恐惧与担忧:唯恐镜中的容颜,哪怕仅隔一夜,也已悄然老于昨日。这种夸张的心理描写,极言岁月流逝之悄无声息却又冷酷无情。紧承对衰老的感慨,“人年少满百,不得长欢乐”直抒胸臆。人生纵然以百年计,终究短暂,欢乐难以长久。“谁会天地心,千龄与龟鹤”一转,羡慕龟鹤的长寿,自问谁能洞悉天地自然的规律,使人也如神龟、仙鹤般获得千年的长寿呢?此问饱含无法参透和改变的无奈。从慨叹转入寻求解决之道。“吾闻善医者,今古称扁鹊”联想到被尊为神医的扁鹊,似乎寄予一丝希望。“万病皆可治,唯无治老药”却是彻底的破灭——医术再高,能治万病,却唯独没有能阻止衰老、让人长生不老的“药”!这掷地有声的结论,在“可治”与“无治”的强烈反衬中,宣告了衰老是人力无法抗拒、无药可医的自然铁律,绝望感更深一层。第二首:“我有一握发,梳理何稠直”细写眼前尚可“握”于手中的发丝依旧浓密、顺直,似有一丝欣慰。然而“昔似玄云光,今如素丝色”的今昔对比无比鲜明:昔日如乌黑浓云闪耀光泽的黑发,如今已变成毫无生气的苍白“素丝”。“玄云”的光彩与“素丝”的苍白构成巨大落差,具体而微地刻画出衰老在个体身上的无情变迁。照应开头,再次写到镜匣。“匣中有旧镜,欲照先叹息”,明明“旧镜”犹在,却“欲照先叹息”,动作上的犹豫直接反映出内心对衰老形象的抗拒。“自从头白来,不欲明磨拭”,连将镜面磨拭明亮都不愿意了,怕的是更清晰地看见衰老的痕迹。这种自欺似的逃避,正是对衰老恐惧和悲哀的另一种深刻表达。诗人由自身转向观察自然界的生命。“鸦头与鹤颈,至老常如墨”选取乌鸦的头顶和仙鹤的颈项作为观察对象,惊叹于它们无论老幼,这些部位总是保持如墨般的黑色。这与“独有人鬓毛,不得终身黑”形成了尖锐对比:唯独人类的鬓角毛发,无法终身保持黑色。此联运用对仗和对比,通过自然生物的特例反衬出人类须发必然由黑转白的普遍性悲哀,对自身的衰老更添一层无奈和不平。第三首:“前年种桃核,今岁成花树”,“去岁新婴儿,今年已学步”两联,用极简的笔法勾勒出时间推动生命快速变化的图景:桃核短短两三年便开花成树;新生的婴儿转眼蹒跚学步。这种时间尺度上的“快”与“短”,在诗人眼中是惊心动魄的,而与之相伴的,却是“不觉身衰暮”的巨大反差。这里的“不觉”,呼应前文的“渐衰看不觉”,再次强调衰老的“渐变”特性常使人忽视自身的变化,等到“惊觉”外物(桃树、婴孩)迅速成长成熟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已悄然步入暮年。这巨大的反差,让“少年留不住”的感慨更为沉痛。诗人将感慨化为直白的劝诫。“因书今日意,遍寄诸亲故”说明将此番关于衰老的生命体验,郑重其事地写成文字,广寄亲朋好友。“壮岁不欢娱,长年当悔悟”是全诗总结性的主题升华。诗人以亲历者的身份,近乎警句地告诫世人:如果在精力充沛的壮年时不好好把握、及时享受人生的欢愉,等到漫长的晚年来临之际,必将徒然生出无穷的悔恨和醒悟。这既是诗人对逝去岁月的追悔,更是对尚在壮年者的肺腑劝言,点明珍惜当下、活在当下的深刻人生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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