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泣幽素":蔷薇沾露如在哭泣幽居寒素,
# 幽素:幽寂,寂静。,蔷薇:落叶灌木,亦指这种植物的花。
"翠带花钱小":绿色的蔓条缀着花儿如钱小。
# 花钱:花冠细如钱状。,翠带:指蔷薇的绿色枝蔓。
"娇郎痴若云":娇郎痴立像天空无依的浮云,
# 娇郎:诗人自指。
"抱日西帘晓":拥抱白日在西帘下待到破晓。
# 抱日:形容白天痴情悼亡。
"枕是龙宫石":枕头是龙宫的神石,
# 龙宫石:这里把妻子用过的枕头比作龙宫宝石,以示遗物之可珍。龙宫:传说中龙王的宫殿。在大海之底,为龙王神力所化。
"割得秋波色":能分得秋波的颜色。
# 秋波:比喻美女的眼睛目光,形容其清澈明亮。
"玉簟失柔肤":素席上已不见她柔美的体肤,
# 玉簟:竹席的美称。
"但见蒙罗碧":只见到铺着的罗被一片惨碧。
# 蒙罗碧:罩着碧绿的罗衾。
"忆得前年春":忆起前年春天分别,
"未语含悲辛":共曾相语已含悲辛。
"归来已不见":归来再也不能见面,
"锦瑟长于人":唯有锦瑟横躺长存。
# 锦瑟:漆有织锦纹的瑟。唐杜甫《曲江对雨》诗:“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傍。”仇兆鳌注引《周礼乐器图》:“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
"今日涧底松":今日像涧底的青松,
# 涧底松:涧谷底部的松树。多喻德才高而官位卑的人。
"明日山头檗":明日像山头的黄檗。
# 檗:即黄蘖,一种落叶乔木,树皮可入药,味苦。常以喻人的心苦。
"愁到天池翻":真怕到那天翻地覆之时,
# 天池翻:天池:一作“天地”。天地翻:指巨大的变故。
"相看不相识":彼此相见再也不能相识。
晚唐杰出诗人
李商隐(811?~858?),唐代诗人。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生于河南荥阳。开成进士,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因受牛李党争影响,遭排挤而潦倒终身。李商隐擅长律、绝,富于文采,构思精密,情致婉曲,具有独特风格。然因用典太多,或致诗旨隐晦。其与杜牧并称“小李杜”,又与温庭筠并称“温李”。李商隐亦工四六文,所作以书启奏札为多,与温庭筠、段成式齐名,因三人皆排行十六,时称“三十六体”。代表作品有《贾生》《隋宫》《无题》《锦瑟》等。有《李义山诗集》,后人辑有《樊南文集》《樊南文集补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房中曲》是李商隐创作的一首五言诗,也是一首悼亡诗。诗开篇,借晓色勾勒出诗人悲极痴绝之态;目光流转至亡妻旧物,睹物思人,物在人亡的悲戚涌上心头。思绪飘回前年离家之际,如今归来,爱妻已逝,痛意汹涌。结尾处,诗人幻想旷劫重生,却恐前因尽忘、对面不识,徒留怅恨。全诗情真意切,将夫妻恩爱的深情、对亡妻的眷恋与哀悼抒发得酣畅淋漓,感人至深。
2. 写作手法
借景抒情:诗的前四句“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描绘了清晨蔷薇带露、翠带尚小的景象,以幽素的氛围烘托出诗人内心的悲伤,将自己悲极如痴的状态与眼前景色相融合,借景传达出对亡妻的深切思念与哀痛。细节描写:诗中运用了大量的细节描写来增强情感的表现力,如对亡妻遗物枕头和竹席的描写,“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通过对枕头材质、色泽以及竹席上已无妻子柔肤的细腻刻画,将诗人对妻子的思念和触物伤情的悲痛表现得细致入微,使读者能够深切感受到诗人内心的痛苦。起兴:诗人以“蔷薇”“翠带”“龙宫石”“秋波色”等美好意象起兴,既描绘出生活中的美好事物,也暗示了与妻子之间的美好爱情,而这些美好与妻子的离世形成鲜明对比,更增添了悲伤之感。同时,“涧底松”“山头檗”等意象,可能也寄托了诗人对人生苦短、命运无常的感慨,以自然之物的变化来隐喻自己和妻子的命运,深化了诗歌的主题。虚实相生:诗中既有对眼前实景、实物的描写,如所见的景色、亡妻的遗物等,也有对过去和未来的想象,属于虚写。“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是对前年离家及归来情景的回忆,是过去之虚;“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则是对未来旷劫重生时的设想,是未来之虚。通过虚实结合,拓展了诗歌的意境和情感空间,使诗人的哀悼之情表达得更加深沉、复杂。
3. 分段赏析
开篇“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那蔷薇枝条仿若绿色衣带,小花似衣带上的钱纹,幽素的花朵挂着露珠,宛如落泪,幽冷之感扑面而来。诗人幕归,见昔日娇俏的蔷薇如今同自己一样无精打采,哀伤的他,不自觉将哀愁移于花上,让花朵也浸染上悲伤,营造出凄怆氛围。蔷薇柔枝,又勾起他对王氏倩影的回忆,而“泣幽素”三字,一开篇就奠定了全诗凄凉冷艳基调。紧接着“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镜头由帘外转至帘内,“日高帘卷,幼子尚幼,无知懵懂,抱枕酣眠,以痴若云”状其懵懂,恰似韦应物悼亡诗中“幼女复何知,时来庭下戏”,借小儿不知事,加倍衬出大人丧妻之悲,帘外花同愁,帘内儿无知,从不同角度渲染妻亡之哀。次四句聚焦内室枕簟。“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诗人因深爱妻子,以龙女比拟,枕如龙宫石,色泽恰似亡妻秋波明眸,李贺“一双瞳人剪秋水”的灵动,在这“割”字运用中更见新意,睹枕仿若见亡妻含情双眸,与自己眼神交汇,怎不让人心痛。“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簟上不见王氏玉体,唯余翠绿罗衾,孤灯长夜,他曾多少次梦中与妻相见,共语余香,闻其歌声,可梦醒只剩玉簟罗碧,伊人已逝,这般一得一失,以虚幻之得衬真实之失,惨痛之感直击人心。“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思绪飘回前年春天,那时王氏未语已露悲容,如今想来,竟是早有预感,自己却浑然不觉,追悔莫及。待从徐幕归来,人去楼空,唯余锦瑟,锦瑟之长,对比出人生、王氏年寿之短,见瑟思人,悲痛刻骨铭心,往昔之事更衬今日悲怆,物在人亡,伤感难抑。“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蘖”,诗人借左思“郁郁涧底松”自比仕途坎坷、怀才不遇,又以“山头蘖”的苦辛寓意来日艰难。王氏生前,是他生活伴侣、知己,落第时安慰,患难中共济,如今她一走,人生风雨再无人同担,念及此,顿感苦辛无尽,看似叹身世,实则为悼亡,由王氏亡故牵出自身不幸。收尾“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识”,化用汉乐府,以“天地翻”极写愁深,反用“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即便天翻地覆,情亦不绝,可又设想即便有来世相逢,沧海桑田,恐也难相识,归来“人不见”,未来“不相识”,将悲愁层层递进,如钱良择所评,此设想把哀悼之情推向极致。在悼亡诗常见的人亡物在、借物寄慨手法运用上,李商隐此诗有独特韵味。对比潘岳、沈约的悼亡诗,潘诗“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沈诗“帘屏既毁撤,帷席更施张”,用笔古朴。而李商隐诗中“玉簟”“罗碧”等语,冷艳鲜明,不仅写物,更由枕见妻秋波眼神,由簟思妻柔肤体态,亡妻形象跃然纸上,情韵更浓。结构上,以“已不见“为核心,“泣幽素”定调,空间从室外至室内,时间从眼前回溯往昔再回眼前、延伸至未来,十六句诗,四句一转韵成一节,每节悼亡角度各异又紧密相连,正与反、得与失、今与昔、虚与实交织,环环相扣,脉络清晰,尽显诗人对亡妻的深沉眷恋与无尽哀思。
4. 作品点评
李商隐这首诗,满溢感伤,触物皆能生情。全诗共十六句,韵律精妙,每四句一转韵,自成一节。各节悼亡视角丰富多变,又彼此呼应、互为补充。每节之中还藏着两层巧思,正与反相映、得与失相衬、今与昔对照、虚与实交融,常以反面烘托正面,借虚幻凸显真实,往昔映照当下,得失彼此权衡。如此布局,环环紧扣,令全诗脉络清晰可辨,尽显诗人对亡妻的沉痛悼念。
# 钟云:苦情幽艳。谭云:情寓纤冷。
明钟惺、谭元春《唐诗归》
# 天地俱翻,或有相见之日,又恐相见之时已不相识。设必无之想,作必无之虑,哀悼之情于此为极(末二句下)。
清钱良择《唐音审体》
# 此悼亡诗也。起四句,以啬薇反兴。下四句,言物在人亡。“忆得”二句,言出门作别时;归来不见,却将锦瑟作衬。末乃致其地老天荒之恨也。
清姚培谦《李义山诗集笺注》
# “痴若云”,奇句。“今日”二句,比而兴也。涧底之松,可以长寿;山头檗,生死之苦也。其似长吉。
清屈复《玉溪生诗意》
# 徐德泓曰:此悼亡词。花泣幽而钱小,犹人归泉路而遗婴稚也。娇郎无所知识,倚父寝兴,如痴云抱日而晓耳。帐中宝枕,乃眼泪所流润者;人去床空,唯见碧罗蒙罩而已。记得别时伤心难语,今归不见人,仅见所遗之物,即愁到天地翻覆,岂能见而识哉!
清冯浩《玉溪生诗集笺注》
# 亦长吉体,持略有古意,犹是长吉《大堤曲》之类未甚诡怪者。
清纪昀《玉溪生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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