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驱驰逃窜":十年来四处逃亡躲避,
"虎狼丛里经魔难":像在虎狼群中经历磨难。
"居处不能安":住处不能安定,
"空区区历遍尘寰":白白地走遍人间尘世。
# 区区:同“驱驱”,辛苦奔波的样子。区:通“驱”。
"远游世间":远游这世间,
"波波漉漉":奔波劳碌,忙忙碌碌,
# 波波漉漉:奔波忙碌,劳累不堪。波波:奔波。漉漉:同“碌碌”。
"穰穰劳劳":心神忧伤不宁静。
# 穰穰劳劳:形容忧伤烦躁、心神不定的样子。穰穰:同“攘攘”、纷乱的样子。劳劳:惆怅忧伤的样子。
"一向无程限":一直没有期限,
# 程限:意为一定的行程或日程。义同假限、期限。
"刬地不着边岸":平白地没有边际。
# 刬地:照样、依旧。
"镜中空照":镜中空自照影,
"冠上虚弹":帽子上白白弹尘。
"诗书有味眼生花":读书有滋味却眼冒金星,
"岁月无情鬓成斑":岁月无情让鬓发斑白。
"长铗归来":带着长剑回来,
# 长铗归来:用冯谖弹剑典故。铗:剑把。
"壮志难酬":壮志难以实现,
"功名运晚":功名运气来得晚。
"【":【幺篇
"】":】
"世事谙博看.人情冷暖谁经惯":世事看得多明白.人情冷暖谁经受过?
# 经惯:亦作“惯经”。犹言习惯、熟悉。
"风帽与尘寰":风帽沾满尘土,
"遍朱门白眼相看":在朱门大户前处处遭白眼。
"腹内闲":肚里闲着,
"五车经典":有五车经典,
"七步文章":七步成文的文章。
# 七步文章:形容才思敏捷。
"到处难兴贩":到哪里都难做生意,
"半纸虚名薄官":只有半纸虚名和低微官职。
"飘零吴越":飘零在吴越之地,
"梦觉邯郸":梦醒在邯郸。
# 梦觉邯郸:比喻虚幻无常。
"碧天凤翼未曾附":碧天上的凤凰翅膀从未依附,
"苍海龙鳞几时攀":沧海里的龙鳞几时能攀上。
"困此穷途":困在这穷途末路,
"进退无门":进退没有门路,
"似羝羊触藩":像公羊角卡在篱笆里。
"【":【耍孩儿
"】":】
"待向人前开口实羞赧":想在人前开口实在羞愧,
"折腰处拳拳意懒":弯腰时拳拳心意懒得动。
"这回不免向君前":这次不得不在您面前,
"曲弓弓冒突台颜":弓着身子冒犯您的高贵容颜。
# 冒突:宋元时习用语,意为冒犯、冲突,即冲撞、抵触。
"故来海上垂钓线":特意来海上放钓线,
"特向津头执钓竿":特地在渡口拿钓竿,
"有意相侵犯":有意来冒犯。
"将你个高门诌媚":把您这高门巴结奉承,
"小子相干":小子来打扰。
"【":【六煞
"】":】
"知君廉俭犹清干":知道您廉洁节俭还清明能干,
"据头角轩昂见罕":凭着头角峥嵘少见。
# 据:依……而论、就……而言。
"即非面谕厮过从":即使不是当面吩咐来往,
# 厮过从:互相往来。斯:互相、相互。
"将明公焉敢相残":怎敢对您老人家无礼?
"岂不知甜言与我三冬暖":难道不知甜言蜜语让我三冬温暖,
"恶语伤人六月寒":恶毒话语伤人六月寒冷?
"你是多少人称赞":您是被多少人称赞,
"道你量如江海":说您度量如江海,
"器若丘山":器量如山丘。
"【":【五
"】":】
"也不索闲言赞":也不需要闲话夸赞,
# 不索:不用、不必、不须要。
"冷句儿攒":冷言冷语攒着,
"快疾做取英雄汉":快快做个英雄汉。
"扫除乞俭分开吝":扫除吝啬分开小气,
# 乞俭:过分俭省。
"倚阁酸寒打破悭":搁置酸寒打破吝啬。
"忙迭办":赶紧置办,
"俺巷来近远":我们巷子远近,
"怎地回还":怎么回去?
"【":【四
"】":】
"你是明白与":您明白给我,
"俺索子细拣":我仔细挑选,
# 子细:仔细。,索:必须。
"怕行挑剜接补并糜烂":怕掺杂挑拣修补和腐烂货。
"至元折脑通行少":至元银锭流通稀少,
"中统糖心倒换难":中统铜钱兑换困难。
# 倒换:宋元时习用语,掉换、兑换。
"翻复从头看":翻来覆去从头看,
"则要完全贯伯":只要成色完整,
"分晓边阑":分晓边栏清楚。
"【":【三
"】":】
"你要寻走衮":您要找门路,
"觅转关":寻关系,
"上天掇着梯儿赶":上天拿着梯子赶。
# 上天掇着梯儿赶:意为无论走到哪里也要紧紧追赶、找寻。掇:搬、挪动。
"襟厮封头发牢结定":衣襟封着头发牢牢系紧,
"额厮拶眉毛紧厮拴":额头挤着眉毛紧紧拴住。
"厮蘸定权休散":互相蘸着权势别松散,
"坐时同坐":坐着时同坐,
"赸后齐赸":走时一齐走。
"【":【二
"】":】
"你又奔":您又跑,
"俺又顽":我又闹,
"则要紧无格迸松无慢":只要紧了没格子迸出松了没慢。
"皮锅里炒爆铜豌豆":皮锅里翻炒着铜豌豆,
# 铜豌豆:宋元时勾栏里对老狎客的昵称。此处含有隐喻性格坚强的意思。
"火坑上叠翻铁卧单":火坑上翻叠着铁床单。
# 铁卧单:形容被单坚硬冰冷。此处借喻妓女心肠冷,不动感情。卧单:即被单。,火坑:与上文皮锅皆用来比妓院或险恶环境。
"无辞惮":不怕麻烦,
"大生性耐":生性能忍耐,
"不喜心烦":不喜欢心烦。
"【":【一
"】":】
"谩把猾":白白把狡猾当本领,
# 谩:通“漫”。徒然、空白。
"枉占奸":枉占奸诈名,
"布衫领安上难寻绽":布衫领子缝上难找破绽。
"头巾顶攒就宜新裹":头巾顶子攒着适合新裹,
"敖子饼热时赶热翻":熬子饼热时赶热翻。
# 敖子:即“鏊子”。烙饼用的铁制炊具,平面圆形。中间稍凸。
"消息汤者犯":汤勺搅动犯忌,
# 汤:触、碰。
"你便辘轳井口":您就是辘轳井口,
"直打的泉干":直把泉水抽干。
"【":【尾
"】":】
"难动脚":难挪脚,
"怎转眼":怎一转眼?
"便休推阻根廷款":就别推托阿根廷款待,
"多共少分明对面儿咒":多多少少当面咒清楚。
词林英杰
董君瑞,生卒年、字号均不详。冀州(今河北冀县)人。元·钟嗣成《录鬼簿》将其列为“方今才人,闻名而不相知者”,小传称他:“隐语乐府,多传江南。”据说其一生落魄,仕途偃蹇,颠沛流离。明·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
1. 分段赏析
主曲【哨遍】是壮志难酬的悲愤控诉:开篇以“十载驱驰逃窜”定调,用“虎狼丛”“波波漉漉”等意象勾勒官场险恶与漂泊无依。“镜中空照,冠上虚弹”以白描手法揭露理想幻灭:镜中倒影徒留容颜,冠冕虚设暗指功名虚妄。“诗书有味眼生花”与“岁月无情鬓成斑”形成尖锐对比,书卷才华在时光消磨中沦为笑谈,最终“长铗归来”化用冯谖弹铗典故,将怀才不遇的愤懑推向高潮。全段以“功名运晚”收束,奠定悲怆基调。【幺】篇是世态炎凉的冷眼洞察:“世事谙博看”转入对世情的冷峻观察。“风帽与尘寰”暗喻身份卑微者的生存困境,“遍朱门白眼相看”直指权贵阶层的傲慢。腹有诗书却“半纸虚名薄官”,以反讽揭露科举功名的荒诞。末句“碧天凤翼未曾附,苍海龙鳞几时攀”用凤凰附翼、蛟龙鳞爪的意象,暗示寒士永无晋升之机,最终以“羝羊触藩”的典故点明进退维谷的绝境。【耍孩儿】讲卑躬屈膝的自我解嘲:此段以市井语言撕破士人尊严:“曲弓弓冒突台颜”描摹谄媚姿态,“高门诌媚,小子相干”更以自轻自贱的口吻,揭露求谒者如市侩般的无耻。垂钓意象本喻隐逸,此处却反讽为攀附权贵的工具,黑色幽默中饱含对功名体制的嘲弄。从【六煞】至【尾】以密集的市井意象与黑色幽默,将“硬谒”这一行为层层剥开,暴露出元代官场与人性最赤裸的裂痕。【六煞】以虚伪的恭维开场,“知君廉俭犹清干”看似赞颂,实则暗讽官场伪善,用“甜言三冬暖,恶语六月寒”的天气隐喻,揭露权贵对人情关系的操控——甜言是诱饵,恶语是威胁,而“量如江海”的吹捧更暴露了虚伪的社交规则。【五】则撕碎客套表象,直逼利益交换的核心,“快疾做取英雄汉”以命令式口吻将求谒者扭曲为胁迫者,“扫除乞俭”“打破悭”等粗粝动词,将文雅交涉降格为市井讹诈,语言暴力背后是权力关系的倒置。【四】进一步以贿赂交易的细节解构权力运作,“至元折脑”“中统糖心”等货币黑话影射元代通货膨胀与官场贪腐,求谒者如商人般验货般挑剔贿赂的成色,“分晓边阑”的市井商贾口吻,将官职买卖异化为商品交易。【三】则刻画出胁迫与共谋的畸形同盟,“襟厮封头发牢结定”以肢体纠缠隐喻人身依附,权贵为私利架起的“上天梯”实为陷阱,双方“坐时同坐,赸后齐赸”的仪式化表演,撕破了利益捆绑的虚伪性。【二】更以暴烈意象放大人性异化,“皮锅里炒爆铜豌豆”的煎熬隐喻贪欲对人性的扭曲,官场沦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求谒者与权贵在“大生性耐”的麻木中共同堕落。【一】以微观欺诈细节收束,“布衫领绽”“头巾顶攒”等衣物破绽暗指贿赂系统的千疮百孔,“鱼儿钅敖子饼热时赶热翻”则用煎饼需趁热翻动的市井智慧,讽刺交易必须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而“辘轳井口,直打的泉干”的末日意象,预言了贪欲终将耗尽一切资源。【尾】的冰冷结局彻底撕碎温情面纱,“难动脚,怎转眼”写尽利益清算的瞬息万变,“阿根廷款”的假意殷勤与“对面儿咒”的赤裸仇恨形成残酷对照,最终以“咒”字收尾,宣告硬谒者与权贵在互相榨取中同归于尽。全篇语言从文雅反讽陡转为市井粗粝,用铜豌豆、辘轳井等意象构建起官场生态的炼狱图景,在狂欢化的诅咒中完成对制度性腐朽的终极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