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青史见遗文":我曾在史书上拜读过您留下的诗文,
# 青史:古代以竹简记事,故称史籍为“青史”。
"今日飘蓬过古坟":今天在飘流蓬转中又经过这座土坟。
# 古:一作此。,飘蓬:诗人用以比自己迁徙不定。蓬:一作零。
"词客有灵应识我":假如您这词人在天有灵应当了解我,
"霸才无主始怜君":魏武帝的铜雀台一片荒凉对着暮云。
# 始:一作“亦”。,霸才:犹盖世超群之才。
"石麟埋没藏春草":墓前的石麒麟已经被萋萋荒草埋没,
# 春草:一作“秋草”。,石麟:石麒麟,陵墓前的石雕的麒麟。
"铜雀荒凉对暮云":魏武帝的铜雀台一片荒凉对着暮云。
# 铜雀:铜雀台。曹操所建,故址在邺城(今河北临漳)西。
"莫怪临风倍惆怅":请别怪我临风凭吊而倍感悲伤惆怅,
"欲将书剑学从军":我也想要效仿先贤携带书剑去从军。
# 欲将书剑学从军:意谓弃文从武,持剑从军。
晚唐诗人,花间词派鼻祖
温庭筠(801?~ 866?),唐代诗人、词人。原名岐,字飞卿,太原(今山西太原西南)人。唐初宰相温彦博后裔。每入试,押官韵,八叉手而成八韵,时号“温八叉”。仕途不得意,官至国子助教。温庭筠为晚唐词坛巨擘,为词史上大力写词的第一人,大都收入《花间集》。其词有“花间鼻祖之称”,与韦庄并称“温韦”。词的题材取向以男女情爱、相思恨别为主,注重表现女性的容貌情怀;语言追求秾艳华丽。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今存乐府诗、咏史诗、山水行旅诗等。又工骈文,与李商隐、段成式齐名,因三人皆排行十六,时称“三十六体”。代表作品有《菩萨蛮》《春愁曲》《商山早行》等。 后人辑有《温庭筠诗集》《金荃词》。另著有传奇小说集《乾𦠆子》。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过陈琳墓》是一首咏史怀古诗,是唐诗中的名篇之一,为诗人凭吊陈琳墓有感而作。此诗以双重视角展开时空对话:一者借古贤"霸才有主"的际遇,映照自身"霸才无主"的孤愤;二者以陈琳"青史垂名"的功业,反衬诗人"书剑飘零"的困顿。全诗文采斐然,寄托遥深,既凭吊陈琳,又自伤身世。
2. 写作手法
对比:“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这里是用诗人自己的际遇与陈琳的际遇作比较,也就是陈琳的“霸才有主”和自己的“霸才无主”的对比,写出了诗人对陈琳的际遇的欣羡,同时也流露了生不逢时的深沉感慨。
3. 分段赏析
“曾于青史见遗文,今日飘蓬过此坟。”开篇十字如金石坠地,在历史的回响与现实的风尘间激起千层涟漪。“青史见遗文”不仅是陈琳以文章名世的注脚,更是对古代文人“三不朽”理想的深情凝望。那些镌刻在竹简缣帛间的军国檄文,承载着士人“致君尧舜”的政治理想,而诗人“飘蓬”的现实际遇,恰与青史留名的辉煌形成惨淡对照。这组时空交错的镜像,既是对前贤的景仰追慕,更是对自我命运的沉痛观照——当现实的风霜侵蚀了理想的光华,“飘蓬”便不再是简单的行旅意象,而升华为精神漂泊的永恒隐喻。“词客有灵应识我,霸才无主始怜君。”颔联以惊心动魄的对话姿态,在历史的裂隙中凿开精神通道。纪昀谓之“兀傲”的“应”字,实则是蘸着血泪写就的灵魂独白。诗人以“气干牛斗”的龙泉自喻,却在现世遭遇“无人辨辘轳”的窘境,这种举世无亲的孤独,迫使他在幽冥中寻找知音。当“识我”的期许只能寄托于九泉之下的词客,这种跨越生死的相知,既是对自我价值的悲壮确证,更是对现实世界的辛辣反讽。“霸才无主”的沉痛宣言,将陈琳与曹操的君臣际会化作一面明镜,照见晚唐士人“才大难为用”的集体困境。那个“始”字尤为警策,在古今际遇的天渊之别中,迸发出锥心刺骨的时命之叹。“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颈联的意象经营堪称晚唐怀古诗的典范。石麟铜雀这对历史遗骸,在春草暮云的掩映下,构建出双重时空的对话场域:陈琳墓前没入荒草的守护神兽,见证着个体才华的湮灭;邺都铜雀台上空徘徊的暮云,哀悼着重才时代的终结。这种废墟美学的呈现,暗含着深刻的盛衰辩证法——当春草年复一年地萌发,石麟却在时光中永恒沉寂;当暮云依旧舒卷于天际,铜雀台已沦为历史的残片。诗人以考古学家般的眼光凝视这些文明碎片,在废墟的褶皱里读出了整个时代的病症。“莫怪临风倍惆怅,欲将书剑学从军。”尾联的抉择看似突兀,实则是精神突围的必然选择。当“书”承载的文化理想遭遇现实冰霜,“剑”便成为最后的救赎。但“学从军”的自陈充满反讽意味:在藩镇割据的晚唐,从军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飘蓬?这种进退维谷的困境,将全诗的情感张力推向顶点。“临风惆怅”的姿态,既是对屈原“临风恍兮浩歌”的遥远呼应,也是对魏晋名士“回车驾言迈”的精神继承,最终凝结为中国文人面对历史宿命时的经典造型。
4. 作品点评
整首诗贯串着诗人自己与陈琳之间不同的际遇、不同时代的对比,即霸才无主和霸才有主的对比,青史垂名和书剑飘零的对比,文采斐然,寄托遥深,不下李商隐咏史佳作。就咏怀古迹一体看,可以将杜甫视为此类作品的嫡传。
# 此篇前四句浊俗,后语颇实,终不脱晚唐。
明顾麟《批点唐音》
# 感怀寄意中,尽伤心语。
清彭定求《唐诗隽》
# 周弼列为前虚后实体。周珽曰:自古称才难:才非难,知之为难。知而宠遇唯艰,犹弗知也;遇而明良乖配,犹弗遇也。如陈琳名列“邺中七子”,比贾生之于汉文,终屈长沙差殊,而飞卿犹以“霸才无主”为琳叹息。若弥衡不免杀戮之惨,怀才至此,时运之厄,不令人千载感吊乎?
清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一言昔读公之文,二言今过公之墓,无端于二句十四字中,忽地插入“飘零”二字,顿将读史、过墓二句文字,一齐都收到自己身上来,妙,妙……通首只将“飘零”二字,写尽满腔怨愤,参差屈曲,绝妙之章。
明朱东岩《东岩草堂评订唐诗鼓吹》
# 三四“词客有灵”、“霸才无主”、“应识我”、“始怜君”,其辞参差屈曲,不计如何措口,妙,妙!
明末清初赵红爱《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
# 凭吊古人诗,得恁般亲切,性情不远。
清陆次云《五朝诗善鸣集》
# 感愤抑扬,不觉其词之过。
清何焯《唐三体诗评》
# 诗意之明显者,无可著论,唯意之隐僻者,词必纡回婉曲,必须发明。温飞卿《过陈琳墓》诗,意有望于君相也。飞卿于邂逅无聊中,语言开罪于宣宗,又为令狐绹所嫉,遂被远贬。陈琳为袁绍作檄,辱及曹操之祖先,可谓酷毒矣,操能赦而用之,视宣宗何如哉?又不可将曹操比宣宗,故托之陈琳,以便于措词,亦未必真过其墓也。……“霸才无主始怜君”,“怜”字诗中多作“羡”字解,因今日无霸才之君、大度容人之过如孟德者,是以深羡于君。
宋朱淑真《围炉诗话》
# 此诗吊陈琳,都用自上伴说,盖己之才与遇,有与琳相似者,伤琳即以自伤也。
唐王维《唐诗绎》
# 五六承古坟,是中二联分承一二之法。结仍以三四之意归于己,欲学古人,故“倍惆怅”耳。自有一种回环情致。
清胡以梅《唐诗贯珠》
# 自写飘零,已伏下意(首二句下)。以琳自况,回顾飘零(末二句下)。
清毛张健《唐体肤诠》
# 抑扬顿挫,沉痛悲凉,法亦甚合。“飘零”一篇之主,三四紧承二字。
清屈复《唐诗成法》
# 题是吊古,诗却是感遇。看他起手,一提一落,何尝不为陈琳而设,而特于其中间下得“飘零”二字,此便是通篇血脉也。
清赵臣瑗《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
# 补入自己凭吊(“词客有灵”句下)。魏武亦难保其荒台矣,对活(“铜雀荒凉”句下)。己与琳踪迹相似(末二句下)。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同调相惜,才不是泛然凭吊。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
# 飞卿此篇,不愧与义山对垒。
清黄叔灿《唐诗笺要》
# 《过陈琳墓》一起,汉唐之远,知心之迩,千古同怀,何曾少隔!三四神魂互接,尔我无间,乃胡马向风而立,越燕对日而嬉,惺惺相惜,无可告语。
清薛雪《一瓢诗话》
# 第四句自叹也。
宋末元初方回、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引冯班
# “词客”指陈,“霸才”自谓,此一联有异代同心之感,实则彼此互文。“应”字极兀傲,“始”字极沉痛,通首以此二语为骨,纯是自感,非吊陈琳也。
宋末元初方回、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引纪昀
# 飘然而来,声泪俱下,自写骚扰。
清梅成栋《精选五七言律耐吟集》
# 飞卿负才不遇,一尉终身,此诗借他人杯酒,浇自己块垒,读之堕千古才人之泪。
清胡元瑞《唐七律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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