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练风霜起":洁白画绢之上,突然腾起风霜气,
# 风霜:指秋冬肃杀之气。这里形容画中之鹰凶猛如挟风霜之杀气。风:一作如。,素练:作画用的白绢。
"苍鹰画作殊":这幅苍鹰绘画真是超凡绝俗。
# 殊:特异,不同凡俗。,画作:作画,写生。作:创作,写生。
"㩳身思狡兔":看那苍鹰挺着身子,似乎是想搜寻狡兔,
# 思狡兔:想捕获狡兔。,㩳身:收敛躯体准备搏击的样子。㩳(sǒng):荀勇切,竦也。
"侧目似愁胡":斜着眼珠,活像一个发愁的胡人。
# 似愁胡:形容鹰的眼睛色碧而锐利。因胡人(指西域人)碧眼,故以此为喻。愁胡:指发愁神态的胡人。晋孙楚《鹰赋》:“深目峨眉,状如愁胡。”,侧目:斜视。
"绦镟光堪擿":只要解开丝绳铁环,画鹰就会凌空飞去,
# 光堪擿:言绦镟之色鲜明可爱。堪,可以。擿,同“摘”。,镟:金属转轴,指鹰绳另一端所系的金属环。,绦:丝绳,指系鹰用的丝绳。
"轩楹势可呼":像真鹰般立在轩楹之间,完全可呼之去打猎呢!
# 势可呼:画中的鹰势态逼真,呼之欲飞。,轩楹:堂前廊柱,指悬挂画鹰的地方。
"何当击凡鸟":啊,应当让它去出击凡鸟,
# 击凡鸟:捕捉凡庸的鸟。,何当:安得,哪得。这里有假如的意思。
"毛血洒平芜":它一定会把凡鸟的毛血洒弃在平远的草地上。
# 平芜:草原。
唐代现实主义诗人,“诗圣”
杜甫(712~770),唐代诗人。字子美,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生于巩县(今河南巩义)。因居长安时期,曾一度住在城南少陵附近,自号少陵野老;肃宗至德间,曾任左拾遗;在成都时被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世称杜少陵、杜拾遗、杜工部。一生坎坷,仕途不顺,经历安史之乱,见证了唐朝由盛转衰。杜甫与李白并称为“李杜”(“大李杜”),被后人誉为“诗圣”,是中国古典诗歌成就的集大成者,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的诗作包含了大量的时事政治诗,或陈述政见,或揭发统治者的荒淫残暴,或寓言讽兴,或对穷苦人民表示同情关怀。他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继承和发展了《诗经》以来注重反映社会现实的文学传统,成为中国古代诗歌艺术发展的又一高峰。代表作品有《兵车行》《春望》《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秋兴八首》等。著有《杜工部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画鹰》是一首五言律诗,也是一首题画诗。这首诗借助对画鹰威猛姿态与跃跃欲试神情的刻画,表达了诗人内心的高傲不凡与对平庸生活的深深不满。开篇两句即点明主旨,带着一丝惊叹之情;紧接着的四句则细致入微地描绘了画中苍鹰的神态,栩栩如生。而最后两句则巧妙地承接前文,将画鹰视作真鹰,寄托了诗人深沉的思想与情感。全诗以细腻的笔触、严谨的结构、生动的形象以及深远的寓意。
2. 写作手法
虚实结合:诗中既描绘了诗人眼中所见之鹰(实),又写到了诗人心中所想之鹰(虚),这种虚实结合的写法使鹰的形象更加生动、丰满。细节描写:“绦镟光堪擿,轩楹势可呼”则是对画鹰细部的刻画。诗人通过描绘鹰腿上的绳索和金属环(“绦镟”)以及它悬挂的地方(“轩楹”),进一步突出了画作的精湛技艺。同时,“光堪擿”和“势可呼”两个形容词短语也生动地展现了画鹰的光彩照人和气势磅礴。比拟:拟物,“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进一步通过“堪摘”“可呼”的拟物化表达,暗示画鹰的丝绳与金属环似能解下,鹰身仿佛呼之欲出,以虚写实,模糊画与真的界限,强化画面的生动性。拟人:“竦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通过拟人化手法,赋予画鹰以人的情态与心理。“思狡兔”以“思”字拟写猎食的专注,“侧目”以胡人愁态比拟鹰眼的锐利,将静止的画面转化为动态的心理活动,使鹰的机警与威猛跃然纸上。托物言志:诗中苍鹰的形象不仅是画作客体,更是诗人自身精神的投射。鹰的“竦身”“侧目”象征敏锐与刚毅,“击凡鸟”则隐喻扫除庸碌之辈的抱负,体现青年杜甫的昂扬斗志与嫉恶如仇的品格。“毛血洒平芜”以激烈意象收尾,将画鹰的搏击场景虚化为理想图景,既表达对画家艺术境界的赞叹,更寄托诗人渴望如雄鹰般建功立业、匡扶正义的志向。首尾呼应:首联“苍鹰画作殊”总括其超凡脱俗,随后“㩳身”“侧目”细致刻画鹰捕猎前的警觉姿态,“绦旋光堪擿”进一步以金属光泽的细节暗示力量的内敛。尾联“何当击凡鸟”以假设语气迸发积蓄已久的动能,“击”字承接前文所有静态描写,最终在“毛血洒平芜”中完成暴力美学的宣泄。动作线从凝滞到飞驰,构成严密的因果链。
3. 分段赏析
首联以“素练风霜起”制造悬念,白色绢帛骤然升腾肃杀之气,先声夺人地烘托画作气势。“苍鹰画作殊”方点破玄机,揭示前句所述凛冽氛围实为画鹰的艺术效果。此倒插法打破常规叙事逻辑,与《姜楚公画角鹰歌》的正序起笔形成对比——后者先述画者及画面主体,前者则先渲染艺术氛围再揭晓本体,通过悬念设置强化视觉冲击。这种“未睹其形先感其势”的手法,在杜甫题画诗中屡见精妙运用:如《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以“堂上不合生枫树”的错位感引发惊奇,《画鹘行》以“飒爽动秋骨”的劲健之气奠定基调,皆印证杜甫对空间艺术转译为时间叙事的独特把控。颔联则细腻描绘画中“鹰”的生态:它的眼神与猢狲相似,身姿耸立,仿佛正蓄势待发,准备捕捉狡猾的兔子。“㩳身思狡兔”通过“思”字赋予静态画面以心理动态,将蓄势待发的捕猎意识注入鹰姿;“侧目似愁胡”以西域胡人蹙眉之态比拟鹰眼锐利,双重喻体打破物种界限,使画鹰在生物特征与人类情绪间建立通感。这两句诗传神地刻画了画鹰搏击前的动作与心理状态,使其仿佛活了过来,栩栩如生。颈联进一步描绘画中“鹰”的风采:系着金属圆轴的它光彩夺目,只需解开丝绳便能展翅翱翔;悬挂在廊柱上的画鹰更是神采奕奕,气势磅礴,仿佛随时都会跃然而出,去追逐猎物。“绦旋光堪擿”聚焦缚鹰丝绳的金属光泽,“轩楹势可呼”强调画幅悬挂的空间真实感。诗人刻意模糊艺术与现实的边界:“堪摘”暗示画中物件的可触性,“可呼”渲染画面形象的召唤力,这种“悬置性描写”使观者在“画似真”与"真似画”的辩证中产生审美眩晕。诗人以真鹰为喻,通过这两联诗句将画鹰描绘得活灵活现。尾联则承上收结,“何当击凡鸟”将画鹰符号化,“凡鸟”作为多重隐喻载体,既可指代《西都赋》中“风毛雨血”的狩猎对象,亦可转喻张上若所注“误国庸人”,更暗含诗人对开元末年官僚体系僵化的批判。这种“艺术形象-现实批判”的转喻链条,在杜甫画鹰主题作品中形成互文体系:如《杨监又出画鹰十二扇》以“为君除狡兔”呼应本诗,共同构建“鹰/志士-狡兔/凡鸟-庸人”的三元对立结构,彰显诗人以艺术介入现实的创作观。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开篇即展现画鹰的非凡气势,从“画作殊”引出对鹰神态的细腻描绘,再以“势可呼”自然收尾,寓含作者深意,揭示主旨。诗人借鹰抒发志向,通过画鹰的威猛、灵动与搏击之姿,展现了其青年时代的蓬勃朝气与不甘平庸的个性。
# 此咏画鹰,极其飞动。“㧐身”“侧目”一联已曲尽其妙。“堪擿”“可呼”一联,又足见为画而非真。王介甫《虎图行》亦出于此耳。“目光夹镜当坐隅”,即第五句也。“此物安可来庭除”,即第六句也。“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子美胸中愤世嫉邪,又以寓见深意,谓焉得烈士有如真鹰,能搏扫庸谬之流也。盖亦以讥夫貌之似而无能为者也,诗至此神矣。
元方回《瀛奎律髓》
# “画作殊”,语拙,然“绦旋”句亦见其画作之殊也。
明王嗣奭《杜臆》
# 句句是鹰,句句是画,犹是常家所讲。至于起句之未是画已先是鹰,此真庄生所云“鬼工”矣。“绦旋”“轩楹”是画鹰者所补画,则亦咏画鹰者所必补咏也。看“堪擿”“可呼”语势,亦全为起下“何当”字,故知后人中四句,实填之丑。“击凡鸟”妙。不击恶鸟而击凡鸟,甚矣!凡鸟之为祸,有百倍于恶鸟也。有家国者,不日诵斯言乎!“毛血”五字,击得恁快畅。盖亲睹凡鸟坏事,理合如此。
明末清初金人瑞《杜诗解》
# 尾联寓意格。未说苍鹰,突从素练上说一句“起”,使人陡然一惊。然后接入次句,定睛细看,方知是画工神妙所至,笔法稍一倒置,便失其神理矣。
明末清初黄生《唐诗矩》
# 曰“㧐”、曰“侧”,搴鹰之状;曰“擿”、曰“呼”,绘鹰之神。末又从画鹰想出真鹰,几于写生欲活。每咏一物,必以全副精神入之。老笔苍劲中,时见灵气飞舞。律诗八句,须分起承转合。若中间甲铺四语,则堆垛而不灵。此诗三、四承上,固也;五、六仍是转下语,欲擿去绦旋,而呼之使击,语气却紧注末联。知此,可以类推矣。
明末清初仇兆鳌《杜诗详注》
# 首句未画先衬,言下便有活鹰欲出;次点“画”字以存题,以下俱就生鹰摹写,其画之妙可知。运题入神,此百代之法也。一结有千筋力,须学此种笔势。
清张谦宜《茧斋诗谈》
# (邵)青门又云:《画鹰》一首,句句是画鹰,杜之佳处不在此,所谓诗不必太贴切也。余于此下一转语:当在切与不切之间。
清查为仁《莲坡诗话》
# 起即“堂上不合生枫树”句意。此较精警。
清屈复《唐诗成法》
# 王士禄曰:命意精警,句句不脱“画”字。朱鹤龄曰:起句与“缟素漠漠开风沙”义同,末因画鹰而思真者之搏击,则《进雕赋》意也。
清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
# 怀抱俱见(“何当”二句下)。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
# 起作惊疑问答之势。“㧐身”“侧目”此以真鹰拟画,又是贴身写。“堪擿”“可呼”,此从画鹰见真,又是饰色写。结则竟以真鹰气概期之。乘风思奋之心,疾恶如仇之志,一齐揭出。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笔力矫健,有龙跳虎卧之势,其疾恶如仇、硉矹不平之气,都从十指间拂拂出矣。
清边连宝《杜律启蒙》
# 王阮亭云:五字已摄画鹰之神(“素练”句下)。
清杨伦《杜诗镜铨》
# “风霜起”三字,真写出秋高欲击之神,已贯至结二句矣。“素练”本无“风霜”,而忽若风霜起于素练者,以所画之鹰殊也。如此用笔,方有突兀凌空之势。若一倒转,便平衍无力。
清李锳《诗法易简录》
# 范曰:五言其设色之鲜,六言其飞动如生,呼之欲下(“绦旋”二句下)。吴咏鹰、咏马皆杜公独擅,此二诗以寥寥律句,见古风捭阖之势为尤难。
清高步瀛《唐宋诗举要》
# 纪昀:虚谷云:“盖亦以讥夫貌之似而无能为者也。”无此意。起笔有神,所谓顶上圆光。五、六请出是画,“何当”二字乃有根。冯班:如此咏物,后人何处效颦?山谷琐碎作新语,去之千里。唐人只赋意,所以生动;宋人粘滞,所以不及。陆贻典:咏物只赋大意,自然生动,晚唐更伤于纤巧。查慎行:全篇多用虚字写出画意。何义门:落句反醒画字,兜裹超脱。无名氏(乙):极动荡之致,到底不离“画”字。许印芳:凡写画景,以真景伴说乃佳。此诗首联说画,次联说真,三联承首联,尾联承次联,其归宿在真景上,可悟题画之法。惟第七句“凡鸟”当作“妖鸟”,老杜下字尚有未稳处。诗盖作于中年,若老年则所谓“晚节渐于诗律细”,无此疵颖矣。
现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
# 与《胡马》篇竞爽。入手突兀,收局精悍。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
# 浦评:与《胡马》篇竞爽。入手突兀,收局精悍。张上若:天下事皆庸人误之,末有深意。
现代萧涤非、马茂元、程千帆《唐诗鉴赏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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