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无今夕":哪里没有像今晚这样的良辰,
"岂期在海头":可哪里会想到我此时在海边。
"贾客不爱月":商人们不懂得欣赏月亮的美,
"婵娟闲沧洲":明月就在这沧州上空白白悬着。
# 闲:一作“避”,一作“入”。
"浩然伤岁华":心中涌起对时光的伤感,
"独望湖边楼":我独自望着海边的高楼。
"烟岛青历历":雾气中的海岛清晰可见,
"蓝田白悠悠":白色的波光悠悠闪动。
"谁无破镜期":谁没有破镜重圆的时候,
"繄我信虚舟":可我只能如虚舟漂荡无所依傍。
"谁无桂枝念":谁没有追求功名的念头,
"繄我方摧辀":可我却仕途受阻举步维艰。
"始见弯环春":先是在春日赏那弯弯的新月,
"又逢团圆秋":如今又在秋天见到团圆的明月。
"莫厌绫扇夕":不要厌烦手持绫扇赏月的夜晚,
"百年多银钩":人生中明月的美好时光并不多。
"金盘谁雕镌":如今这月亮是谁雕刻而成,
"玉窟难冥搜":月中宫殿难以仔细探寻。
"重轮运时节":月亮随着时节运转,
"三五不自由":十五月圆也不由人意。
"疑抛云上锅":看着月亮怀疑像是天空中抛下的锅,
# 锅:一作“砣”。
"欲搂天边球":又想把那天边的圆球搂在怀里。
"孀居应寒冷":月中嫦娥独居想必寒冷,
"捣药青冥愁":玉兔捣药也伴着无尽忧愁。
"兔子树下蹲":月中的兔子蹲在树下,
"虾蟆池中游":蛤蟆在月宫池子里自在游动。
"如何名金波":为何把月光称作金波,
"不共水东流":它却不与江水一起向东流去。
"天花辟膻腥":天上传来的仙花消除这世间的膻腥之气,
"野云无边陬":野外的云彩无边无际伸展在角落。
"蚌蛤乘大运":蚌蛤趁着好时机,
"含珠相对酬":含着明珠彼此相伴。
"夜鹊思南乡":夜晚的鹊儿思念南方故乡,
"露华清东瓯":露水映着月光洒在东方大地。
"百宝安可觑":珍贵的宝物怎能轻易去窥探,
"老龙锁深湫":老龙深锁在深深的水潭。
"究究如情人":明月就像那深情的恋人,
"盗者即仇雠":偷取它光辉的便是仇人。
# 即:一作“如”。
"海涯上皎洁":海边明月皎洁,
"九门更清幽":京城之中更加清幽。
"亭亭劝金尊":明月高高照着,人们举着酒杯相劝,
"夜久喘吴牛":夜深了连吴牛都喘着粗气。
"夷俗皆轻掷":这海边的夜景夷人不懂得珍惜随意辜负,
"北山思今游":我却思念着北山想要去游玩。
# 今:一作“遨”。
"雁声故乡来":大雁带着故乡的声音飞来,
"客泪堕南洲":漂泊的游子泪水洒落在南方的大地。
"平生烟霞志":我平生怀着归隐山林的志向,
"读书觅封侯":也曾读书希望能封侯取得功名。
"四海尚白身":可如今四海漂泊还是一介平民,
"岂无故乡羞":面对故乡怎不感到羞愧。
"壈坎何足叹":人生的坎坷又有什么值得叹息,
"壮如水中虬":我依然健壮如水中蛟龙。
"猎猎谷底兰":谷底的兰草在风中摇曳,
"摇摇波上鸥":水上的鸥鸟自在飞舞。
"中途丧资斧":中途盘缠耗尽,
"两地生繁忧":身处两地徒生诸多忧愁。
"一杯太阴君":敬月亮一杯酒,
"鹪鹩岂无求":小小鹪鹩难道就没有追求?
"明日将片叶":明天我将如一片树叶,
"三山东南浮":向三山的东南方漂泊而去。
晚唐诗人
陈陶(803?~879?),唐代诗人。字嵩伯,自称“三教布衣”,长江以北人。文宗大和间游江南、岭南,曾作诗投献桂仲武、罗让、周墀、韦廑等州镇官员,然均未能引其入仕。大中三年,隐居于洪州西山。陈陶的乐府诗,意境诡异,色彩浓郁,酷似李贺。亦有《塞下曲》《胡无人行》等边塞题材之作,其中《陇西行四首》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二句,尤为人所传诵。代表作品有《游子吟》《答莲花妓》。
1. 分段赏析
“何处无今夕,岂期在海头”首联以反问开篇,通过“何处无今夕”的普遍性与“岂期在海头”的特殊性对比,暗示海上望月的独特体验。“岂期”二字突显意外感,将读者从惯常的月夜场景引向浩渺沧海,奠定全诗苍茫基调。“贾客不爱月,婵娟闲沧洲”以贾客(商人)与明月的疏离切入,暗含世俗功利与自然超脱的对立。“婵娟闲沧洲”拟人化描写,赋予明月以遗世独立的品格,与贾客的匆忙形成对照,强化诗人对纯粹之美的向往。“浩然伤岁华,独望湖边楼”直抒胸臆,“浩然”状哀伤之深广,“独望”点明孤寂心境。湖边楼作为人文景观与自然明月相映,暗示时间流逝中个体的渺小,为后文哲思埋下伏笔。“烟岛青历历,蓝田白悠悠”工笔摹写海上夜景:烟岛青翠轮廓分明,蓝田(或指月光下的云雾)朦胧苍茫。青白二色构成冷色调画面,既写实景,又隐喻人生际遇的清晰与模糊交织。“谁无破镜期,繄我信虚舟”化用“破镜”典故(南朝陈乐昌公主与徐德言分镜喻离合),暗含对团圆难期的感慨。“虚舟”出自《庄子》,喻超然物外之心,诗人以矛盾修辞展现既渴望团聚又顺应命运的复杂心态。“谁无桂枝念,繄我方摧輈”“桂枝”双关月宫桂树与功名(科举登第),与“摧輈”(车辕折断,喻仕途失意)形成强烈反差。质问句式强化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凸显寒士的愤懑与无奈。“始见弯环春,又逢团圆秋”以月相变化勾连时空流转,“弯环”(新月)喻青春希冀,“团圆”(满月)照应人生缺憾。春秋代序暗含盛衰无常,为后文“百年多银钩”的沧桑感铺垫。“莫厌绫扇夕,百年多银钩”“绫扇”代指圆月(形似团扇),劝诫莫厌观赏明月,因人生短暂(百年)而明月长存。以“银钩”(弯月)喻时光碎片,暗含及时行乐与永恒怅惘的辩证。“金盘谁雕镌,玉窟难冥搜”以金盘、玉窟喻月亮,惊叹自然造化之精妙。“雕镌”“冥搜”赋予月球以人工与神秘双重属性,既赞其完美无瑕,又感人类认知的局限。“重轮运时节,三五不自由”“重轮”指月晕或月相循环,“三五”代指十五满月。揭示自然规律不可抗拒,隐喻人世兴衰自有定数,呼应前文“破镜”“摧輈”的宿命感。“疑抛云上锅,欲搂天边球”奇崛想象突破传统咏月范式:将月亮比作云端铁锅(冷硬疏离)或可攫取的圆球(天真渴望)。矛盾意象暗含对明月既敬畏又亲近的矛盾心理。“孀居应寒冷,捣药青冥愁”联想到月宫嫦娥(孀居)与玉兔捣药传说,赋予神话以人性温度。“青冥愁”将月华清冷升华为宇宙级孤独,深化全诗苍凉意境。“兔子树下蹲,虾蟆池中游”颠覆传统月宫意象,让玉兔、蟾蜍现身人间(树下、池中)。以俚俗笔法解构神话庄严,暗含对理想化彼岸的消解,转向现实世界的观察。“如何名金波,不共水东流”质疑明月(金波)为何不随江水东逝,既是对永恒与流动的哲学追问,亦隐喻诗人对功业难就(“不共流”)的倔强坚守,呼应“壈坎何足叹”。“天花辟膻腥,野云无边陬”“天花”(佛教曼陀罗)与“野云”并置,以超凡意象净化尘世污浊(膻腥)。野云漫无边际,暗合诗人漂泊无依的处境,拓展空间维度至无限。“蚌蛤乘大运,含珠相对酬”借蚌珠生成暗喻命运偶然与机缘际会。“相对酬”赋予蚌蛤以人格化互动,暗示个体在宇宙规律中的微小与挣扎,深化存在主义思考。“夜鹊思南乡,露华清东瓯”乌鹊南飞(化用曹操“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与东瓯(地名)露华并置,将个人乡愁(南乡)与普世清辉(露华)交织,空间张力中渗透游子血泪。“平生烟霞志,读书觅封侯”自述矛盾理想:既慕隐逸(烟霞志),又求功名(封侯)。直剖唐代士人精神困境,为后文“四海尚白身”的羞赧提供注脚。“中途丧资斧,两地生繁忧”“资斧”(旅费)断绝象征仕途挫败,“两地”(故乡与异乡)拉扯强化漂泊之苦。白描中见沉痛,与“壈坎”(困顿)形成互文。“一杯太阴君,鹪鹩岂无求”举杯邀月(太阴君),以鹪鹩(《庄子》喻小人物)自比,直言凡人亦有生存诉求。消解了月神崇拜的神圣性,回归人间烟火气。“明日将片叶,三山东南浮”结句以孤舟(片叶)意象收束,乘桴东海的道家想象暗含逃离尘网之志。“三山”作为仙境符号,与开篇沧海明月呼应,完成从现实困顿到精神超拔的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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