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幽梦中":夜半时分,在幽邃的梦境里,
"扁舟似凫跃":我乘一叶扁舟,如野鸭般轻快地跃动在水波之上。
"晓来到何许":破晓时分,不知行至何处,
"俄倚包山脚":转眼已倚傍在包山脚下。
"三百六十丈":包山高耸入云,足有三百六十丈,
"攒空利如削":群峰攒聚,陡峭的山岩如刀削般锋利,直插碧空。
"遐瞻但徙倚":远远眺望,我徘徊流连,心生向往,
"欲上先矍铄":刚想攀登,却先因山势险峻而精神一振。
"浓露湿莎裳":浓重的晨露打湿了莎草织成的衣裳,
"浅泉渐草屩":浅浅的泉流逐渐浸透了草编的草鞋。
"行行未一里":行走不到一里路,
"节境转寂寞":周遭的环境越发寂静落寞。
"静径侵泬寥":幽静的小径延伸至空阔清冷之地,
"仙扉傍岩崿":神仙的门扉依傍着陡峭的岩壁。
"松声正凊绝":松涛声清越绝伦,
"海日方照灼":海上初升的太阳正光芒灼灼。
"欻临幽虚天":忽然间,我仿佛登临了幽虚澄澈的天界,
"万想皆摆落":万千俗念皆被抛诸脑后。
"坛灵有芝菌":祭坛旁生长着灵验的芝菌,
"殿圣无鸟雀":圣殿中洁净无鸟雀栖落。
"琼帏自回旋":琼玉织成的帷幔自行回旋飘动,
"锦旌空粲错":锦绣饰成的旌旗空自灿烂交错。
"鼎气为龙虎":丹鼎中升腾的烟气化作龙虎之形,
"香烟混丹雘":缭绕的香烟与丹砂青雘交融弥漫。
"凝看出次云":凝神注视着次第浮现的云彩,
"默听语时鹤":默然聆听着鹤鸟啼鸣的话语。
"绿书不可注":绿字书写的仙书难以注解,
"云笈应无钥":云笈宝匣应是没有锁钥(暗含天机不可尽知之意)。
"晴来鸟思喜":晴日里,鸟儿情思欢悦,
"崦里花光弱":山坳中,花光柔和微茫。
"天籁如击琴":天籁之声如琴瑟轻击,
"泉声似摐铎":泉流之声似钟铎鸣响。
"清斋洞前院":我在洞前的庭院中清斋素食,
"敢负玄科约":怎敢辜负玄科仙约。
"空中悉羽章":空中飘荡着仙人们的羽衣章服,
"地上皆灵药":地上遍生着灵验的药草。
"金醴可酣畅":金醴仙酒可畅饮酣醉,
"玉豉堪咀嚼":玉豉神药堪咀嚼服食。
"存心服燕胎":我潜心存想,服食“燕胎”仙方,
"叩齿读龙蹻":叩击齿牙,诵读《龙蹻经》篇。
"福地七十二":天下七十二处福地,
"兹焉永堪托":此处最堪永久托身。
# 堪托:一作堪永。
"在兽乏虎貙":山中野兽没有虎貙凶兽,
"于虫不毒蠚":虫豸也无蜂蝎毒刺。
"尝闻择骨录":曾听闻《择骨录》中所言,
"仙志非可作":成仙之志并非人人可成。
"绿肠既朱髓":仙人需有绿肠朱髓,
"青肝复紫络":青肝紫络的仙骨神相。
"伊余乏此相":而我缺乏这般仙貌,
"天与形貌恶":天生形貌粗陋。
"每嗟原宪瘇":常像原宪般困窘,
"常苦齐侯疟":又似齐侯般饱受疟疾之苦。
"终然合委顿":终究难免身心疲惫,
"刚亦慕寥廓":却仍向往寥廓仙境。
"三茅亦常住":三茅真君(茅氏三兄弟,道教仙人)也曾在此居住,
# 常:一作尝。
"竟与珪组薄":最终因厌倦官爵而隐去。
"欲问包山神":若问包山神真,
"来赊少岩壑":我愿赊借少许岩壑栖身,只可惜尘缘未了,终难如愿。
晚唐时期文学家
皮日休(834?~883?),唐代文学家。字逸少,后改袭美,号鹿门子、间气布衣等。襄阳竟陵(今湖北天门)人。咸通进士,曾任太常博士,后参加黄巢军任翰林学士。皮日休与陆龟蒙齐名,世称“皮陆”。其诗多酬唱咏物之作,也涉及时政弊端,描述人民悲惨生活之作。其诗一种继承新乐府传统,语言平易近人;一种则逞奇丰富。皮日休的散文颇能继承韩柳古文传统,尤其是小品文善于讥刺时弊,抨击黑暗政治,锋芒毕露。其政论小品文被鲁迅之为“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代表作品有《正乐府》《三羞诗》。著有《鹿门隐书》《忧赋》《皮子文薮》等。
1. 分段赏析
“夜半幽梦中,扁舟似凫跃”,以“夜半幽梦”切入,将扁舟比作凫鸟跳跃,为神景宫的出现铺垫神秘色彩。“晓来到何许,俄倚包山脚”,“俄”字速写从梦境到现实的瞬间转换,“包山脚”点明地点,引发读者对神山的好奇。“三百六十丈,攒空利如削”,用夸张笔法写山峰高耸(三百六十丈)与陡峭(利如削),“攒空”勾勒群峰插天的雄奇,展现自然之力的震撼。“遐瞻但徙倚,欲上先矍铄”,“徙倚”写徘徊瞻望的犹豫,“欲上先矍铄”以动作细节暗示神山的敬畏感,为登山蓄势。“浓露湿莎裳,浅泉渐草屩”,聚焦登山细节:浓露湿衣、浅泉浸鞋,以触觉与视觉写实,既显山间清润,又暗喻求道之路的艰辛。“行行未一里,节境转寂寞”,“未一里”强调短距离内环境突变,从湿润到“寂寞”,以氛围转换暗示神宫渐近,为仙境登场做铺垫。“静径侵泬寥,仙扉傍岩崿”,“静径”通幽,“泬寥”状空旷,“仙扉傍岩”将建筑与险峻山岩结合,暗示神宫非人间居所。“松声正凊绝,海日方照灼”,视听结合:松涛清越(听觉)与海日初升(视觉),一冷一热,一动一静,构成仙境体验。“欻临幽虚天,万想皆摆落”,“欻临”突现仙境降临的瞬间,“幽虚天”直指心灵净化之境,“万想摆落”道出抛却尘念的顿悟。“坛灵有芝菌,殿圣无鸟雀”,以“芝菌”(祥瑞)与“无鸟雀”(肃穆)对比,强化神宫的神圣感,灵芝象征仙道灵气,鸟雀不至凸显庄严。“琼帏自回旋,锦旌空粲错”,“琼帏”“锦旌”写装饰华彩,“自回旋”“空粲错”赋予器物动态,仿佛有仙灵驱使,营造奇幻氛围。“鼎气为龙虎,香烟混丹雘”,鼎气成龙虎、香烟染丹墙,以夸张想象写祭祀场景,龙虎象征神力,丹雘呼应宫墙色彩,暗示神秘仪式正在进行。“凝看出次云,默听语时鹤”,“凝看”“默听”刻画专注姿态,云卷鹤鸣皆成妙境,以自然之物的悠然,衬诗人心境的宁静。“晴来鸟思喜,崦里花光弱”,天晴鸟欢,以鸟喜衬人喜;山花在强光下“光弱”,与“海日方照灼”呼应,明暗对比中见自然生机。“天籁如击琴,泉声似摐铎”,比喻精当:天籁如琴、泉声似铃,将自然之声升华为仙乐,强化神宫“此曲只应天上有”的超越凡人的感受。“清斋洞前院,敢负玄科约”,转写修行场景,“清斋”显虔诚,“敢负”以反问强调坚守道规,流露对道教信仰的敬畏。“空中悉羽章,地上皆灵药”,“羽章”(道教符文)飘于空,“灵药”遍于地,虚实交织,从天地两界渲染神宫的灵异,暗示仙道可及。“金醴可酣畅,玉豉堪咀嚼”,以“金醴”“玉豉”(仙酒神食)写饮食之美,“酣畅”“咀嚼”既绘享受之态,又隐喻对仙道生活的向往。“存心服燕胎,叩齿读龙蹻”,聚焦修炼细节:“服燕胎”(服食丹药)、“叩齿读经”,以具体行为坐实诗人对仙道的实践,而非空谈。“福地七十二,兹焉永堪托”,以道教“七十二福地”典故,将神宫抬升至最高地位,“永堪托”直抒胸臆,视此地为心灵最终归宿。“在兽乏虎貙,于虫不毒蠚”,先扬后抑:前写神宫环境祥和(无猛兽毒虫),与后文现实困境形成反差,为情感转折铺垫。“尝闻择骨录,仙志非可作”,引“择骨录”(道教相骨成仙之说),叹“仙志难成”,理性认知打破幻想,暗含对自身资质的无奈。“绿肠既朱髓,青肝复紫络”,夸张描绘仙人体貌(绿肠、朱髓等),以奇幻想象反衬自身凡胎,为“形貌恶”的感慨蓄势。“伊余乏此相,天与形貌恶”,直陈“乏仙相”“形貌恶”,以自嘲笔法写凡俗之身,与神宫仙境的完美形成强烈对比。“每嗟原宪瘇,常苦齐侯疟”,用典自比:“原宪瘇”(贫困)、“齐侯疟”(疾病),借古人遭遇写自身困顿,将个人苦难融入诗境。“终然合委顿,刚亦慕寥廓”,尽管“委顿”(疲惫)缠身,仍“慕寥廓”(向往自由),在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中,凸显精神不屈的底色。“三茅亦常住,竟与珪组薄”,引“三茅真君”(道教仙人)典故,言其弃“珪组”(世俗官爵)而居神山,以仙人事迹佐证自己对功名的淡泊。“欲问包山神,来赊少岩壑”,以“赊岩壑”的浪漫想象收束,“赊”字化严肃求隐为幽默诉求,既表归隐之切,又留有余韵,将对神宫的眷恋转化为对自然的永恒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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