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凿开混沌壳":是谁凿开了混沌的外壳,
"二气由来有清浊":阴阳二气向来就有清有浊。
"孕其清者为圣贤":孕育了清气的成为了圣贤之人,
"钟其浊者成愚朴":聚集了浊气的长成愚钝朴实之辈。
"英豪虽没名犹嘉":英雄豪杰虽然离世但名声依然美好,
"不肖虚死如蓬麻":不成器的人白白死去就像蓬草和麻一样无足轻重。
"荣华一旦世俗眼":荣华富贵在世俗之人眼中只是一时的,
"忠孝万古贤人芽":而忠孝的品德才是万古以来贤人的根基。
"有唐文物盛复全":唐朝的文化艺术繁荣又完备,
"名书史册俱才贤":能写进史册的都是有才德的贤人。
"中间诗笔谁清新":在这些人中,诗歌文笔谁能称得上清新呢,
"屈指都无四五人":屈指算算也不过四五个人罢了。
"独有工部称全美":只有杜甫(杜工部)能称得上完美无缺,
"当日诗人无拟伦":当时的诗人没有能和他相比拟的。
"笔追清风洗俗耳":他的诗笔能追逐清风,洗净世人的俗耳,
"心夺造化回阳春":他的诗心能胜过自然的造化,带来如春天般的生机。
"天光晴射洞庭秋":晴朗的天光照射在秋天的洞庭湖上,
"寒玉万顷清光流":如同万顷寒玉,清光流转。
"我常爱慕如饥渴":我常常对他的才华爱慕得如同饥渴一般,
"不见其面生闲愁":没有见过他本人心中就生出无端的愁绪。
"今春偶客耒阳路":今年春天我偶然客居在耒阳的路上,
"凄惨去寻江上墓":心情凄惨地去寻访江上杜甫的坟墓。
"召朋特地踏烟雾":我招呼朋友特意踏上烟雾弥漫的小路,
"路入溪村数百步":走进溪边的村庄走了几百步。
"招手借问骑牛儿":我招手向骑牛的牧童问路,
"牧儿指我祠堂路":牧童给我指着通往杜甫祠堂的路。
"入门古屋三四间":走进门,只有三四间古老的屋子,
"草茅缘砌生无数":茅草沿着台阶生长了无数。
"寒竹珊珊摇晚风":清冷的竹子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野蔓层层缠庭户":野生的藤蔓层层缠绕着庭院和门户。
"升堂再拜心恻然":我走进正堂拜了两拜,心中十分哀伤,
"心欲虔启不成语":想要虔诚地倾诉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堆空土烟芜里":只见一堆荒土在烟雾弥漫的草丛中,
"虚使诗人叹悲起":白白地让我这个诗人感叹悲伤。
"怨声千古寄西风":杜甫的怨声寄托在千古的西风中,
"寒骨一夜沉秋水":他的寒骨一夜之间沉入了秋水。
"当时处处多白酒":当时到处都有很多白酒,
"牛肉如今家家有":现在牛肉也是家家都有。
"饮酒食肉今如此":现在人们喝酒吃肉是这样平常,
"何故常人无饱死":为什么普通人不会因为吃得过饱而死呢?
"子美当日称才贤":杜甫当年被称为才德兼备的贤人,
"聂侯见待诚非喜":聂侯对他的款待实在不应该让他遭遇不幸。
"洎乎圣意再搜求":等到皇帝再次想要寻访杜甫的踪迹,
"奸臣以此欺天子":奸臣就用这个机会欺骗天子。
"捉月走入千丈波":有人说杜甫像李白捉月那样,走入千丈波涛之中,
"忠谏便沉汨罗底":就像那些忠诚进谏的人沉入汨罗江底一样。
"固知天意有所存":本来就知道天意自有它的安排,
"三贤所归同一水":屈原、李白、杜甫三位贤才都归向了同一片水域。
"过客留诗千百人":过往的客人留下了千百首诗,
"佳词绣句虚相美":那些华丽的词句不过是白白地赞美罢了。
"坟空饫死已传闻":杜甫坟空、饱食而死的传闻已经有了,
"千古丑声竟谁洗":这千古的不好的名声究竟谁能洗刷呢?
"明时好古疾恶人":在政治清明的时代,那些爱好古贤、痛恨恶人的人,
"应以我意知终始":应该能从我的诗中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唐代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首
韩愈(768~824),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南)人。贞元进士,官至礼部侍郎。谥号文。因昌黎(今辽宁义县)是韩氏郡望,其文中常自称“郡望昌黎”,故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韩愈提倡散体,与柳宗元同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并称“韩柳”。他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散文在继承先秦、两汉古文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和发展,气势雄健。其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诗与孟郊齐名,并称“韩孟”。诗风奇崛雄伟,力求新警,有时流于险怪。又善为铺陈,好发议论,后世有“以文为诗”之评,对宋诗影响颇大。代表作品有散文《师说》《祭十二郎文》,诗歌《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山石》等。著有《昌黎先生集》。
1. 分段赏析
“何人凿开混沌壳,二气由来有清浊”两句以设问开篇,探讨天地初始的状态,提出“二气有清浊”的观点,认为自混沌初开,阴阳二气便有清浊之分,为后文论述圣贤与愚朴的产生奠定哲学基础,赋予诗歌深邃的思辨色彩。“孕其清者为圣贤,钟其浊者成愚朴”,此句承接上文,指出禀受清气者成为圣贤,承受浊气者则变为愚钝朴实之人,以简洁的语言构建起人物品性与阴阳二气的关联,初步阐述作者对人物品性形成的认知,为后文评价杜甫作铺垫。“英豪虽没名犹嘉,不肖虚死如蓬麻”,将英豪与不肖之人对比,表明英豪即便离世,声名依然美好;而不肖之人死去,却如同蓬草麻秸般毫无价值,突出品德与声名的重要性,也为强调杜甫的贤能与价值做准备。“荣华一旦世俗眼,忠孝万古贤人芽”,强调荣华富贵在世俗眼中只是短暂的,而忠孝才是贤人永恒的根基,通过对比,凸显出作者对高尚品德和精神价值的推崇,为评价杜甫的文学地位和人格魅力提供价值标准。“有唐文物盛复全,名书史册俱才贤”,描述唐朝文化繁荣、人才辈出,诸多贤才事迹载入史册,展现出时代背景,为引出杜甫在唐代文学中的地位做铺垫,说明杜甫身处文化昌盛的时代环境。“中间诗笔谁清新,屈指都无四五人”,以反问和计数的方式,在众多唐代诗人中筛选出诗风清新者寥寥无几,通过这种方式制造悬念,自然地引出后文对杜甫诗歌成就的高度赞誉。“独有工部称全美,当日诗人无拟伦”,直接点明杜甫在诗歌创作上堪称完美,当时的诗人无人能与之相比,简洁有力地表达出作者对杜甫诗歌的极高评价,突出杜甫在唐代诗坛独一无二的地位。“笔追清风洗俗耳,心夺造化回阳春”,“笔追清风洗俗耳”形容杜甫的诗歌如清风般能洗涤世人的耳朵,使其摆脱低俗;“心夺造化回阳春”则表明杜甫的心境与创作能超越自然,带来如春天般的生机,生动地展现杜甫诗歌的艺术魅力与精神感染力。“天光晴射洞庭秋,寒玉万顷清光流”,以洞庭湖秋景作比,描绘出晴朗天空下,洞庭湖如万顷寒玉般清光流淌的壮丽画面,借美景比喻杜甫诗歌的意境,烘托其诗歌清新、澄澈、壮阔的艺术境界。“我常爱慕如饥渴,不见其面生閒愁”,用“爱慕如饥渴”的夸张手法,直白地表达作者对杜甫的极度仰慕之情,“不见其面生閒愁”进一步强化这种渴望,展现出作者对杜甫的倾慕已深入内心,难以释怀。“今春偶客耒阳路,凄惨去寻江上墓”,交代创作背景,说明作者今年春天偶然来到耒阳,怀着凄惨的心情去寻找杜甫在江边的墓地,“凄惨”一词奠定了后文凭吊时的情感基调,引发读者对杜甫墓地境况的好奇。“召朋特地踏烟雾,路入溪村数百步”,描述作者召集朋友,特意穿过烟雾,沿着小路走进溪村数百步去探寻杜甫墓,“特地”“数百步”等词体现出作者对凭吊杜甫的重视与执着,表现出对杜甫的敬重。“招手借问骑牛儿,牧儿指我祠堂路”,通过向骑牛牧童问路的细节,生动展现出寻找杜甫墓地的过程,使诗歌充满生活气息,同时也为后文描写杜甫祠堂和墓地的景象做铺垫。“入门古屋三四间,草茅缘砌生无数”,描绘进入杜甫祠堂后的所见,只有三四间破旧的古屋,台阶边缘长满无数草茅,以简洁的白描手法,勾勒出祠堂的破败、荒凉之态,让人感受到岁月对杜甫遗迹的侵蚀。“寒竹珊珊摇晚风,野蔓层层缠庭户”,以“寒竹”在晚风中摇曳、“野蔓”层层缠绕庭院门户的景象,进一步渲染出杜甫祠堂的萧瑟与荒芜,借景抒情,烘托出作者凭吊时内心的凄凉之感。“升堂再拜心恻然,心欲虔启不成语”,刻画作者进入堂内,虔诚地拜谒杜甫时的心理与动作,“心恻然”表现出内心的悲伤怜悯,“心欲虔启不成语”则细腻地描绘出因情感过于复杂而无法言说的状态,将作者对杜甫的敬重与惋惜之情推向高潮。“一堆空土烟芜里,虚使诗人叹悲起”,看到杜甫的墓地只是烟雾荒草中的一堆空土,作者不禁感叹悲伤,“虚使”一词流露出对杜甫身后凄凉境况的惋惜与无奈,也暗含对其才华未得更好珍视的遗憾。“怨声千古寄西风,寒骨一夜沉秋水”,想象杜甫的怨声寄托在千古不息的西风中,寒骨沉入秋水,以充满悲剧色彩的描写,表达出对杜甫命运的深切同情,也为后文探讨杜甫死因做铺垫。“当时处处多白酒,牛肉如今家家有。饮酒食肉今如此,何故常人无饱死”,作者以生活中常见的白酒、牛肉为切入点,指出如今人们常饮酒吃肉却无人因饱食致死,借此质疑杜甫因饮食而死的传闻,引发读者对杜甫死因的思考。“子美当日称才贤,聂侯见待诚非喜”,点明杜甫才华出众,然而聂侯的接待却未必是出于善意,暗示杜甫之死或许另有隐情,为后文进一步探讨杜甫死因埋下伏笔,使诗歌叙事更具悬念。“洎乎圣意再搜求,奸臣以此欺天子。捉月走入千丈波,忠谏便沉汨罗底”,讲述皇帝重新寻访杜甫,奸臣却借此欺瞒天子,编造杜甫捉月投江、忠谏沉江等不实说法,揭示杜甫死因传闻背后可能存在的政治黑暗与阴谋,表达作者对杜甫遭遇的不平。“固知天意有所存,三贤所归同一水”,作者认为杜甫与屈原等贤才最终都魂归江水,或许是天意使然,将杜甫与先贤相提并论,在感慨命运的同时,也进一步凸显杜甫的贤能与高尚品格,赋予杜甫之死以悲壮的色彩。“过客留诗千百人,佳词绣句虚相美”,指出过往的过客留下千百首诗,虽词句华美,但对杜甫墓地的凄凉现状却无实际改变,暗含对这些诗歌流于表面、未能真正触动人心的批判,也反衬出作者对杜甫的深切关注。“坟空饫死已传闻,千古丑声竟谁洗?”,以反问语气强调杜甫因饱食而死的传闻已成千古丑声,质问谁能为杜甫洗刷这一不实的名声,强烈地表达出作者对不实传闻的愤慨与为杜甫鸣不平的急切心情。“明时好古疾恶人,应以我意知终始”,作者希望在政治清明的时代,人们能够崇尚古贤、憎恶奸邪,理解自己对杜甫的敬重和为其鸣不平的心意,以期望作结,呼吁世人正确认识杜甫的价值与遭遇,使诗歌主旨得到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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