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各平分":四季本应平分时序,
# 平分:均分。,四时:四季。
"一气不可兼":一年之内,不能用一个节气取代其他节气。
# 气不可兼:是说一年之内,不能用一个节气取代其他节气。气:节气。
"隆寒夺春序":但隆冬的寒冷却依然夺走了春的季节,
# 春序:春天时节。,隆寒:严寒。
"颛顼固不廉":冬日的神灵颛顼也确实太不廉节。
# 不廉:即贪。,颛顼:颛顼是管冬天的上帝。
"太昊弛维纲":春神太昊松弛了统治的法纪,
# 维纲:一作纲维。,弛:松散,松懈。,太昊:管春天的上帝。
"畏避但守谦":害怕并逃避冬神的肆虐,而一味守着退让与恭谦的态度。
"遂令黄泉下":于是让黄泉下生长着的万物,
# 黄泉:地下的泉水。
"萌牙夭句尖":尚在萌芽之际便冻伤了牙尖。
# 句尖:形容极小极小的芽。,夭:夭折。,萌牙:今作“萌芽”。草木刚发出的芽。
"草木不复抽":所有的草树都不再长出新的枝叶,
# 抽:抽芽。
"百味失苦甜":各种食物也冻得失去了酸甜苦辣的滋味。
"凶飙搅宇宙":凶猛的狂风搅乱了整个宇宙,
# 搅:搅乱。,凶飙:凶恶的暴风。
"铓刃甚割砭":寒风的锋芒比针扎刀砍还要刺人。
# 砭:刺。,甚:超过了。,铓:通“芒”。刀锋。
"日月虽云尊":太阳和月亮虽然十分尊贵,
"不能活乌蟾":但也不能救活它们的金乌和玉蟾。
# 乌蟾:乌鸦、蟾蜍。
"羲和送日出":羲和虽然驾着日车送出了太阳,
# 羲和:神话传说中驾车拉太阳的人,羲和驾着六条龙拉的车,拉着太阳走。
"恇怯频窥觇":惶恐中频频窥探。
# 窥觇:暗中察看。,恇怯:懦弱,胆怯。
"炎帝持祝融":即使是炎帝拿着管火的祝融神互相吹气取暖,
# 祝融:帝喾时的火官,后尊为火神,命曰祝融。亦以为火的代称。,炎帝:炎帝是主管夏天的上帝。
"呵嘘不相炎":呵气也不生暖意。
# 炎:炎热。,呵嘘:形容手冻,要呵气取暖。
"而我当此时":而我在此时节,
"恩光何由沾":温暖的恩泽更是无缘分享。
"肌肤生鳞甲":肌肤上长满了鳞甲一般的皴皮,
# 鳞甲:形容肌肤皴裂的样子。
"衣被如刀镰":衣服和被子也好象是刀镰相割。
# 如刀镰:形容衣被冷硬。
"气寒鼻莫嗅":扑鼻的寒气使我失去了嗅觉,
# 气寒鼻莫嗅:空气寒冷,冻得鼻子不好使。
"血冻指不拈":血液也凝结了,手指要想握拢也深感困难。
# 指不拈:因为血冻了,手僵了,手也不能用来拿东西了。
"浊醪沸入喉":想喝一杯滚烫的浊酒入喉暖暖身子,
# 浊醪:浊酒。
"口角如衔箝":但口角僵硬好象夹着铁钳。
# 衔箝:形容张口闭口困难。,口角:嘴角。
"将持匕箸食":想要伸手拿筷子和汤匙来进食,
# 匕箸:勺子、筷子。
"触指如排签":手指触上去就象碰到了尖利的竹签。
"侵炉不觉暖":靠近炉火不觉暖,
# 侵炉:逼近火炉。
"炽炭屡已添":炽炭屡次添加。
"探汤无所益":把手伸进开水中也没有什么用处,
# 探汤:手足放进热水中。
"何况纩与缣":更何况平时御寒的丝绵细绢。
# 缣:丝帛。这里统言被褥。,纩:棉絮。
"虎豹僵穴中":虎豹僵死穴中,
"蛟螭死幽潜":蛟螭则早已冻死在幽深的渊潭中。
"荧惑丧缠次":荧惑火星也失去了自己的轨道,
# 缠次:犹言轨道。,荧惑:火星。因隐现不定,令人迷惑,故名。
"六龙冰脱髯":驾着日车的六龙也冻掉了颔下的须髯。
# 冰:冻。
"芒砀大包内":茫茫天地间,
# 大包:犹言天下。,芒砀:茫荡,大的意思。
"生类恐尽歼":众生恐尽灭绝。
# 生类:生物。
"啾啾窗间雀":落在窗户前啾瞅鸣叫的麻雀,
"不知已微纤":不知自身微纤。
"举头仰天鸣":抬起头向着天空哀哀鸣叫,
"所愿晷刻淹":希望太阳能放慢落下的脚步。
# 淹:淹化,死。,晷刻:片刻。
"不如弹射死":不如被弹射而死,
"却得亲炰燖":得受烹煮之暖。
# 炰燖:火烤汤煮,言其得暖,炰同“炮”,烧烤。燖,煮肉。
"鸾皇苟不存":如果象鸾鸟和凤凰都不能存活下来,
# 鸾皇:鸾,一种高贵而美丽的鸟。皇,凤凰。
"尔固不在占":你本不值占验。
# 不在占:《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今雀之啾啾,岂在占也。即不用占卜了。
"其余蠢动俦":其余蠢动之辈,
# 蠢动俦:指虫介之类。
"俱死谁恩嫌":统统被冻死就更没有人来怜悯他们了。
"伊我称最灵":我称万物之灵,
# 我:作者自指。人类为万物之灵,故说“伊我称最灵”。,伊:发语词,无义。
"不能女覆苫":却不能为你覆苫。
# 覆苫:覆盖。意谓保护。
"悲哀激愤叹":悲哀激愤长叹,
"五藏难安恬":五脏六腑也难以平息感情的波澜。
# 五藏:即五脏。
"中宵倚墙立":夜半时分我靠着墙壁站立,
"淫泪何渐渐":太多的泪水在我脸上长流不已。
# 渐渐:流淌貌。
"天王哀无辜":苍天啊!请你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惠我下顾瞻":俯察尘世而给我们以恩泽和顾眷。
# 惠我:施恩惠于我。
"褰旒去耳纩":请你揭开冕旒,摘下耳行,使自己耳聪目明,
# 耳纩:棉耳罩。,褰旒:褰,拉起。旒,冠前垂布,用以遮挡眼睛的。
"调和进梅盐":象调和羹汤需要用梅、盐一样。
# 梅盐:梅子与盐。调味品。
"贤能日登御":贤能之士日被任用,
# 登御:起用。
"黜彼傲与憸":罢黜傲慢奸邪。
# 憸:不正之人,小人。
"生风吹死气":生风吹散死气,
"豁达如褰帘":天地之间豁然开朗就象揭开了重重帘幕。
# 豁达:性格开朗,度量大。
"悬乳零落堕":悬挂在屋檐上的冰棱也逐渐堕落,
# 悬乳:屋檐下垂着的冰条。
"晨光入前檐":清晨的阳光又来到了门前。
"雪霜顿销释":雪霜顿然消融,
"土脉膏且黏":土脉膏润黏软。
"岂徒兰蕙荣":不仅仅是兰花和蕙草都欣欣向荣,
# 荣:茂盛。,兰蕙:指香草。
"施及艾与蒹":就是艾草、蒹葭也都普受恩泽。
# 蒹:芦苇。
"日萼行铄铄":阳光照耀下的花朵如火焰般开放,
# 铄铄:光辉闪烁的样子。,日萼:太阳光下的花朵。
"风条坐襜襜":草木的枝条在春风吹拂下飘荡舒展。
# 襜襜:摇动貌。,风条:风中的树条。
"天乎苟其能":天若能如此,
# 天乎:顾嗣立注引胡渭说:“天乎者,疾痛之呼也。”
"吾死意亦厌":我死亦心甘。
# 厌:满足。
唐代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首
韩愈(768~824),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南)人。贞元进士,官至礼部侍郎。谥号文。因昌黎(今辽宁义县)是韩氏郡望,其文中常自称“郡望昌黎”,故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韩愈提倡散体,与柳宗元同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并称“韩柳”。他被列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散文在继承先秦、两汉古文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和发展,气势雄健。其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诗与孟郊齐名,并称“韩孟”。诗风奇崛雄伟,力求新警,有时流于险怪。又善为铺陈,好发议论,后世有“以文为诗”之评,对宋诗影响颇大。代表作品有散文《师说》《祭十二郎文》,诗歌《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山石》等。著有《昌黎先生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排律,也是一首讽喻诗。抒写了诗人此时在天寒中的苦楚。暗喻当时朝廷权臣当道、政治腐败的社会现实。
2. 写作手法
夸张:本诗运用大量夸张手法,如“气寒鼻莫嗅,血冻指不拈”,这句夸张了寒冷的程度,说天气寒冷到鼻子无法正常嗅闻气味,血液都被冻住,手指不能弯曲抓取东西。正常人体的感官和肢体活动不会因寒冷完全丧失功能,这里通过这种夸张,生动地展现出酷寒对人体的严重影响,强调了极度的寒冷。
3. 分段赏析
“四时各平分,一气不可兼。隆寒夺春序,颛顼固不廉。太昊弛维纲,畏避但守谦。”诗歌开篇点明四季本应平均分配其气候特点,一种节气不能长久占据。然而现实却是严寒侵夺了春天的时序。诗人将自然现象人格化,指责冬神颛顼贪婪不公,而春神太昊则松弛了纲纪,只会畏惧退避,显得过于谦卑。这为全诗奠定了对反常严寒控诉的基调,运用神话典故形象地表达了对自然秩序失衡的愤慨。“遂令黄泉下,萌牙夭句尖。草木不复抽,百味失苦甜。”严寒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深埋地下的嫩芽刚冒出一点尖就夭折了。草木无法正常生长,各种植物的滋味都失去了,无论是苦是甜。这里描绘了严寒扼杀生机的景象,从地底到地表,植物遭受毁灭性打击,暗示了万物赖以生存的基础被破坏。“凶飙搅宇宙,铓刃甚割砭。日月虽云尊,不能活乌蟾。”凶猛的寒风搅动整个天地,其锋利如刀刃,甚至比针灸用的砭石更刺骨。即使尊贵的太阳和月亮,也无法让象征它们的乌鸦和蟾蜍存活。此句极写寒风之酷烈,连日月星辰都显得无能为力,夸张地渲染了严寒的威力。“羲和送日出,恇怯频窥觇。炎帝持祝融,呵嘘不相炎。”太阳的御者羲和驾车送日出时,也显得恐惧胆怯,频频窥探。火神祝融即使呵气吹嘘,也无法让火焰燃烧起来。诗人再次运用神话,赋予自然力量以人性,描绘连太阳神和火神都畏惧退缩、神力失效的场景,进一步强调严寒的极端与反常。“而我当此时,恩光何由沾。肌肤生鳞甲,衣被如刀镰。”诗人将视角转向自身:在这样的时候,怎能感受到丝毫温暖的恩泽?严寒使得皮肤仿佛长出了鳞片,连衣服被褥都像刀子和镰刀一样冰冷刺人。这里用触觉的极度不适具体而形象地表现了寒冷对身体的折磨。“气寒鼻莫嗅,血冻指不拈。浊醪沸入喉,口角如衔箝。将持匕箸食,触指如排签。”寒气使得鼻子几乎失去嗅觉,血液冻凝手指无法活动。即使喝下滚烫的浊酒,嘴角也像被钳子夹住一样僵硬。想拿起餐具吃饭,手指碰到餐具就像碰到一排竹签般刺痛。这几句通过一系列生活细节,运用生动的比喻,细致入微地刻画了严寒对身体机能造成的严重影响。“侵炉不觉暖,炽炭屡已添。探汤无所益,何况纩与缣。”靠近火炉也感觉不到温暖,炽热的炭火需要不断添加。把手伸进热水中也毫无帮助,更何况是丝绵做的衣服和细绢呢?此句强调常规的御寒手段在极端严寒面前完全失效,突出了寒冷的难以抗拒。“虎豹僵穴中,蛟螭死幽潜。荧惑丧缠次,六龙冰脱髯。”严寒的影响遍及万物:凶猛的虎豹在洞穴中冻僵,深潜的蛟龙螭龙死于幽暗水底。象征灾异的火星也失去了正常的运行轨迹,为太阳驾车的六条神龙,龙须也结冰脱落。这里从陆地猛兽到水中神兽,再到天文星象,运用夸张和神话意象,描绘了一幅宇宙万物都被严寒冻结、秩序崩坏的骇人图景。“芒砀大包内,生类恐尽歼。”在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灵恐怕都要灭绝了。此句是对上文描绘的总结和升华,点出严寒的终极后果——万物灭绝的危机感。“啾啾窗间雀,不知已微纤。举头仰天鸣,所愿晷刻淹。不如弹射死,却得亲炰燖。”诗人将镜头拉近到一只窗台上的小鸟:它微弱地啾啾叫着,不知自己已如此渺小脆弱。它抬头向天哀鸣,只愿片刻的温暖能延续。它甚至觉得,与其这样冻死,不如被人用弹弓射死,那样还能被烤熟吃掉。这里通过一只麻雀的悲惨处境和极端心理,以小见大,强烈控诉了严寒的残酷无情,表达了生命在极端环境下的绝望。“鸾皇苟不存,尔固不在占。其馀蠢动俦,俱死谁恩嫌。伊我称最灵,不能女覆苫。”诗人由雀及人,发出感慨:连凤凰这样的祥瑞如果都不存在了,你这小鸟自然不在之列。其他那些微小的生命,都冻死了又有谁会在意或嫌弃?而我们人类自称为万物之灵,在此刻却连像给女儿盖上草苫那样提供一点庇护都做不到。这里充满了悲愤和自责,讽刺人类在自然威力面前的渺小与无能,表达了对所有生命的深切同情。“悲哀激愤叹,五藏难安恬。中宵倚墙立,淫泪何渐渐。”面对此情此景,诗人内心充满悲哀、激愤和叹息,五脏六腑都难以平静。半夜里他倚墙站立,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这两句直接抒发了诗人面对生灵涂炭、自身无力时的巨大痛苦和悲愤之情。“天王哀无辜,惠我下顾瞻。褰旒去耳纩,调和进梅盐。贤能日登御,黜彼傲与憸。”诗歌在此处出现转折:天帝哀怜无辜的众生,恩惠地俯视人间。他撩起冠冕的玉串,去掉塞耳的绵丸,调和阴阳。让贤能之人日益得到任用,罢黜那些傲慢奸邪之徒。这里借天帝的干预,表达了诗人对改变现状、政治清明的期盼。“生风吹死气,豁达如褰帘。悬乳零落堕,晨光入前檐。雪霜顿销释,土脉膏且黏。”随着天帝的干预,生机之风吹散了死寂之气,天地豁然开朗如同掀开了帘幕。屋檐的冰凌开始融化滴落,晨光照进了前檐。冰雪瞬间消融,土地变得肥沃湿润。这几句描绘了严寒消退、春回大地的景象,充满了希望和生机,与前文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岂徒兰蕙荣,施及艾与蒹。日萼行铄铄,风条坐襜襜。”复苏的恩泽不仅惠及高雅的兰草蕙草,也遍及普通的艾蒿和芦苇。在阳光下行走,花萼闪耀;在风中静坐,枝条轻扬。此句强调春回大地,万物普沾恩泽,不分贵贱,一派生机勃勃、和谐美好的景象。诗歌结尾,诗人发出感叹:上天啊,如果真能如此,那么我就算死去,心意也满足了。这既是对美好景象的向往,也暗含了诗人对现实苦难的深刻感受和对清明政治的强烈渴望,甚至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换取天下安宁,情感深沉而复杂。
4. 作品点评
此诗借三月飞雪摧残万物、扰乱民生之象,暗喻权臣祸国、朝廷失政。诗人以狠重奇险之笔触,直抒胸臆,爱憎分明。诗中既流露出自身无力辅佐朝政、抚恤百姓的深重内疚;也期盼着和煦阳光普施恩泽于苍生;更剖白心迹,愿为匡世济民而死无所憾。就艺术成就而言,此诗堪称韩愈锐思镵刻的代表作,彰显了其诗歌字带刀锋、怪怪奇奇、狠重奇险的独特境界。它标志着韩愈在创作上的重要转折:思想上开始深度针砭朝政,艺术上则明确步向奇崛险怪风格,在继承杜甫诗作峭拔险奥之处的基础上,辟山开道,自树一家新风。
# 怪怪奇奇,与《陆浑山火》同,此是昌黎(指韩愈)独造。
清词人、学者朱彝尊《批韩诗》
# 锐思馋刻,字带刀锋。
清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
# “芒砀”一段,加倍写法,文情极恣肆,亦复沉痛。
现代古典文学研究专家、诗人徐天闵《古今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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