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人事忽推迁":人世间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忽然变迁,
# 推迁:发展变化。,暗中:等于说不知不觉中。
"坐守寒灰望复燃":我守着冷却的灰烬,期盼着它能重新燃烧起来。
# 寒灰望复燃:这里意为盼望金国东山再起,恢复旧业。典自《史记·韩长孺传》,载:汉大臣韩安国被捕入狱:“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燃乎?'”,坐:徒然地,白白地。
"已恨太官余曲饼":早已痛恨太官那里只留下些残剩的曲饼,
# 余曲饼:只剩下曲饼,意思是金哀宗在蔡州已经绝粮。曲饼,酿酒用的酒曲饼。据《晋书·愍帝纪》记载说,西晋愍帝建兴四年,前赵刘曜率兵包围长安。城中绝粮,太仓(京城中储粮的仓库)中仅剩下几十块曲饼,晋愍帝只能以曲饼研碎熬成的粥充饥。,太官:官名,掌管皇帝的饮食。
"争教汉水入胶船":怎忍心再让那汉水淹没天子的胶船。
# 汉水入胶船:这里是借指金哀宗国亡身殒。周昭王晚年南攻楚国,至汉水时,当地人民故意让他乘坐一只用胶粘的船,行至中流,胶溶船散,昭王溺水而死。,争教:怎叫,怎让。
"神功圣德三千牍":记载着神功圣德的文书有三千卷之多,
# 三千牍:意思是臣下奏事极多,政务繁忙。三千,极言其多。牍,奏牍,臣子上奏皇帝的公文。,神功圣德:指金朝开国皇帝的神一般的功绩和圣人般的德行。
"大定明昌五十年":大定、明昌年间的盛世持续了五十年。
# 五十年:世宗章宗在位共四十八年,这里说五十年,是举的整数。这一时期,是金朝的鼎盛时期,史称世宗为“小尧舜”。,明昌:金章宗完颜璟的第一个年号(1190—1195)。章宗在位十九年,先后用过三个年号,依次为明昌、承安、泰和。,大定:金世宗完颜雍的年号(1161—1189)共二十九年。
"甲子两周今日尽":六十年一个甲子,如今两个甲子的时光到今天就结束了,
# 甲子两周:一百二十年。古人用干支纪年,十天干和十二地支搭配,如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统称甲子。自甲子至癸亥为一周,为六十年,两周即一百二十年。诗中指金国的立国时间,自金太祖收国元年(1115)至金哀宗天兴三年(1234),恰好是一百二十年。
"空将衰泪洒吴天":我只能白白地将哀伤的泪水洒向这吴地的天空。
# 吴天:这里是泛指南方的天空。金哀宗身死的蔡州,是金国最南的地方。,衰泪:老泪,老年之泪。
金元之际文学家、史学家
元好问(1190~1257),金代文学家、史学家。字裕之,号遗山,秀容(今山西忻州)人。祖系出自北魏拓跋氏。兴定进士,正大元年(1224年)中博学宏词,授儒林郎,任国史院编修。金亡不仕。元好问工诗文,亦擅词。诗词风格沉郁,多伤时感事之作,题材广及山水、伤乱、咏怀、寄赠等方面。词学苏、辛一派,早期风格豪放;中年后遭际沧桑,摧刚为柔,熔豪放婉约于一炉。著作有《遗山集》。又编选金一代诗歌为《中州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七言律诗,也是一首咏史诗。介绍了诗人在甲午除夜对金朝灭亡的感慨等内容。借回忆金朝盛世和如今金朝灭亡的景象,表达了诗人对金朝灭亡的悲痛和对往昔的怀念。
2. 写作手法
用典:“争教汉水入胶船”运用了周昭王南征楚国的典故。周昭王乘坐用胶黏合的船行至汉水中间时,胶因水浸溶解,船散人亡。诗人借用这一典故,暗示金朝如同周昭王乘胶船般,已走向灭亡且无法挽回的命运,以此含蓄地表达对金朝覆灭的痛惜与无奈。对比:“神功圣德三千牍,大定明昌五十年”回忆了金朝开国时的辉煌和大定、明昌年间的盛世,与如今金朝灭亡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突出了诗人对金朝灭亡的悲痛和对往昔盛世的怀念之情。情景交融:“空将衰泪洒吴天”中,“吴天”是广阔的天空,诗人将“衰泪”洒向这片天空,以苍茫的景致承载深切的悲怆,景的空阔与情的浓重相互映衬,让悲叹之情在具体景象中得以凸显,实现了情景的交融,使情感表达更显沉郁动人。
3. 分段赏析
首联“暗中人事忽推迁,坐守寒灰望复燃”抒发了诗人听闻国家覆灭、君主身亡消息时的绝望与悲戚。天地翻覆,世事变迁,金国终究走向了灭亡。起句来得突然,尽显金国灭亡消息传来的猝不及防,以及诗人听到时的手足无措与极度震惊。对于金国的覆灭,诗人虽早有预感,却始终不甘心、不忍心去接受这个事实。即便“沧海忽惊龙穴露”,他仍期盼着“广寒犹想凤笙归”(《出都二首》)。可如今“灰土已寒宁复燃”(《过蜀鹿城与赵尚宾谈山阳旧事》),希望化为灰烬,只能徒劳叹息,第二句将诗人对金国灭亡的绝望与悲痛展露无遗。颔联“已恨太官余曲饼,争教汉水入胶船”紧接上联,借助典故,抒发了诗人对金国灭亡的无尽遗憾,以及对金哀宗的深切哀悼。诗人运用典故,上句描绘金哀宗在被围困的城中粮尽食绝的窘境,下句则记述金哀宗国破身亡的结局。既痛惜蔡州城的太仓里只剩几张供君主充饥的曲饼,又怎忍心看着汉水淹没天子的胶船。“已恨”两字,道尽诗人对金哀宗当时处境的无限惋惜;“争教”更是痛上加痛,进一步抒发了对金哀宗之死的悲恸。此联接连使用两个典故,极为精巧,仿若信手拈来。一是贴合实事,既写了金哀宗在蔡州粮尽的境况,又写了他自缢身亡的结局,而这都是当时真实发生的事,诗人用“太官曲饼”“汉水胶船”的典故来呈现,贴合亡国之君的身份与粮绝、国亡的事件,让实事与用典交融难辨。二是自然无痕,诗中用“已恨”“争教”这两个体现诗人主观情感的词语,串联起两个典故,使典故之间衔接紧密、自然流畅,毫无生硬之感。三是意蕴深厚,两个典故中蕴含着诗人的情感,将他对金国灭亡、金哀宗身死的无尽遗憾与哀悼,表达得情意绵长、凝练含蓄,比直白抒发更具含蓄深沉的震撼力与感染力。四是反用典意,正如严有翼《艺苑雌黄》所言,用典“有直用其事者,有反其意而用之者”,“太官曲饼”是直用其事,“汉水胶船”则反用其意,原本该典故是表现周昭王失德遭人憎恶,人们有意置他于死地,而诗人在此反用,表达了对金哀宗之死的万分惋惜。颈联“神功圣德三千牍,大定明昌五十年”笔锋一转,回忆起金朝鼎盛时期的景象。大金开国之初,君主有圣德神功,臣子忠心效力,奏牍不断,政务繁忙,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大定、明昌两朝的五十年间,君主如尧舜般贤明,“群臣守职,家给人足,仓库有余”(《金史・世宗纪赞》),国家势力强盛。“神功圣德”是极致的夸赞;“大定明昌”则如数家珍,由此可见诗人对金国昌盛时期的怀念、眷恋与向往。然而,“三千牍”如今国亡君死,奏牍不知呈给谁;“五十年”转瞬即逝,美好年华不再。在这国亡君死之际,回忆起当年的昌盛,诗人心中除了怀念与眷恋,更多的是遗憾与痛苦。尾联“甲子两周今日尽,空将衰泪洒吴天”收束思绪,回到眼前,总括全诗,抒发诗人极度的哀痛与绝望。不忍说“尽”,可“今日”确实已“尽”,无法起死回生,无力回天,只能“空将”悲痛的泪水洒向天空。诗人悲到了极点,痛到了极致,全诗哀伤痛苦的情感达到了顶峰。
4. 作品点评
这首诗满含极度哀伤之情,是典型的亡国悲歌。诗人将亡国的悲哀、丧君的伤痛,表现得跌宕起伏、波澜壮阔。开篇骤然而起,国亡君死,复兴无望,那痛苦如同天塌地陷、遭雷击顶;颔联稍作平缓,细细述说金哀宗粮尽的苦楚、亡身的悲戚,痛在痛定思痛中的如泣如诉,深入骨髓;颈联思绪飞扬,回忆金朝的全盛时期,而在这亡国悲歌中提及“神功圣德”“五十年”的繁盛,今昔对比,盛衰迥异,人事已非,诗人的伤痛在鲜明的对比中更显深沉。尾联诗人的痛苦愈发深沉,虽没有呼天抢地,可心中蕴藏的沉痛却如浪尖波峰,难以遏制。
# 《甲午除夜》等诗,标志了金、元诗坛的最高成就。
不详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李正民《元好问研究论略》
# 诗在开合曲转间,显出了波澜,诗人的情思也在起伏跌宕中表现得淋漓酣畅。使这首诗具有了引人入胜,震撼人心的力量。
不详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齐存田《遗山诗词赏论》
上一篇:金·蔡松年《雨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