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蓬池上":我在蓬池之畔徘徊游荡,
"还顾望大梁":频频回首眺望那故都大梁。
"绿水扬洪波":碧绿的江河突然扬起滔天巨浪,
"旷野莽茫茫":辽阔的郊野衰草连天,茫茫苍苍。
"走兽交横驰":荒野上群兽狂奔,横冲直撞,
"飞鸟相随翔":天空中群鸟追随着同伴,成群飞翔。
"是时鹑火中":此时正值鹑火星位于正中的时节,
"日月正相望":日月相对,正是九月十五的光景。
"朔风厉严寒":凛冽的北风呼啸,寒气刺骨,
"阴气下微霜":阴寒之气凝结,地面覆上薄霜。
"羁旅无俦匹":我客居漂泊,身边没有志同道合的友伴,
"俯仰怀哀伤":无论俯仰之间,心中都涌满悲怆。
# 俯:一作俛。
"小人计其功":那些小人只知计较个人利害得失,
"君子道其常":而君子始终遵循着应有的准则。
"岂惜终憔悴":又怎会因最终憔悴而心有悔恨,
"咏言著斯章":因而写下这首诗,留下这内心的衷肠。
三国时期魏国诗人、思想家,“竹林七贤”之一
阮籍(210~263),三国时期魏国诗人、思想家。字嗣宗,曾为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陈留尉氏(今河南)人,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他与嵇康等人并称“竹林七贤”。阮籍在政治上倾向曹魏皇室,对司马氏集团不满,常用醉酒的办法,在当时复杂的政治斗争中保全自己。在哲学上,他主张把“自然”和封建等级制度相结合,做到“在上而不凌乎下,处卑而不犯乎贵”。其诗长于五言,风格隐晦,多表现人生的孤独与苦闷;情调郁暗而富于哲理性,对社会现实亦多有讥刺。著有《大人先生传》等。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也是一首咏怀诗。诗歌描绘了蓬池洪波、旷野茫茫、鸟兽驰翔的景象,结合“鹑火中”“日月相望”的时间线索,象征司马氏专权下的政治乱局,表达了诗人对时政的幽愤、自身孤独无依的哀伤以及君子守正不阿的情怀。
2. 写作手法
象征:“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诗的前十句描写自然景象,象征一场大乱来临的政治气氛。全诗运用象征手法,极力渲染一种险恶疯狂、怵目惊心的自然景象氛围,含蓄隐微地表达了诗人对时政混乱、士人无节的幽愤和哀伤。比喻:以“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喻司马氏政权的暴虐苛政,用自然气候的酷寒象征政治环境的险恶;以“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喻小人趋炎附势、群相谄媚的丑态,借禽兽的肆意横行映射现实中奸佞当道的乱象;以“羁旅无俦匹”喻自身孤独无援的处境,将政治上的孤立感具象为漂泊无依的羁旅形象,含蓄表达对现实的不满。用典:“是时鹑火中”,用“鹑火中”的典故,本出《左传·僖公五年》——当年晋灭虢国时,星象正是“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被视为亡国之兆;而“日月相望”的日期,经何焯以夏历推算,竟与司马师废黜曹芳的具体时日完全吻合。这一细节,更坐实了诗中对政治变乱的隐喻。
3. 分段赏析
诗的前十句以自然景象为引,暗喻一场政治风暴来临前的压抑氛围。开篇“蓬池”二字,便将读者带向战国时魏都大梁(今河南开封)东北的沼泽——此处“大梁”实为曹魏都城洛阳的隐指。诗人徘徊于蓬池之畔,频频回望故都,目光所及,尽是山雨欲来的凶兆:碧波翻涌的江河骤起滔天巨浪,广袤郊野衰草连天、莽莽苍苍;荒草地上,野兽疯狂追逐、横冲直撞;天际间,禽鸟成群结队、紧随同伙。诗中“鹑火星”(柳、星、张三星)南移至正中的细节,点明时令已至九十月之交;“日月相望”则具体指向九月十五——此时深秋肃杀,北风呼啸如刀,寒霜覆地,天地间一片惊惶混乱。这般景象绝非单纯的自然描写,实则是政局剧变的象征:“洪波”“旷野”喻示魏室衰微、大乱将起;“鸟兽驰翔”暗讽趋炎附势之徒奔竞钻营;“朔风微霜”更以冷冽之景,影射司马师勒兵逼宫的狠戾与专权。值得注意的是,诗中“鹑火中”的典故,本出《左传·僖公五年》——当年晋灭虢国时,星象正是“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被视为亡国之兆;而“日月相望”的日期,经何焯以夏历推算,竟与司马师废黜曹芳的具体时日完全吻合。这一细节,更坐实了诗中对政治变乱的隐喻。自“羁旅”以下六句,诗人转而直抒对这场变乱的态度。他漂泊在外,既无志同道合的友伴,亦难凭一己之力扭转颓势,唯有独自俯仰,满心哀伤。然而,这场剧变亦让他看清了世态:小人因计较利害,只能对权臣降心相从、趋炎附势;君子却坚守正道,依循常理行事。诗中“小人”,当指支持司马师联名上表废曹芳的司徒高柔、司空郑冲、大鸿胪郭芝、尚书傅嘏、河南尹王肃,乃至钟会、贾充之流;“君子”则可能包括当年反对司马师的李丰、夏侯玄,以及次年正月举义讨逆的毋丘俭、文钦等人。结尾二句尤为沉痛:“君子”或许因坚守气节而不得志于乱世,却并不为此自怜;诗人作此诗,正是要让后世读者“考岁月于我之世,则可见矣”(陈沆《诗比兴笺》)。而所谓“君子”,亦当包含诗人自身——他以诗为镜,照见了一个时代的裂痕与坚守。
4. 作品点评
此诗的隐晦深微,不仅体现在以自然气候的氛围象征政局变乱的巧妙,更渗透于诸多精妙的艺术处理之中。譬如,诗人刻意将时空牵引至遥远的战国大梁,以“思古之幽情”的表象遮蔽现实指向;“鹑火”二句虽暗藏时间脉络,却借《左传》典故为外衣,将真意隐于历史褶皱;“君子”“小人”的褒贬看似直露,实则化用《荀子·天论》“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的成句,借古人言论为盾牌。这般煞费苦心的经营与隐晦的表达,虽未必如王夫之所言“使千秋以还了无觅脚根处”(《古诗评选》卷四),但至少在司马氏高压统治的时代,已足够让当权者难寻把柄、无从指摘。然而,诗中奔涌的情感与苍凉的基调却未被束缚——激越的意绪如潮水漫过字句,沉郁的悲怆似秋风浸透纸背,读来仍觉震撼人心,直承“建安风骨”的刚健余韵。含蓄与慷慨两种特质在一诗中共生,既藏锋芒于隐喻,又显情怀于肺腑,足见诗人驾驭语言的非凡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