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矣上帝":天帝伟大而又辉煌,
# 皇:光辉、伟大。
"临下有赫":洞察人间慧目明亮。
# 赫:显著。,下:下界、人间。,临:监视。
"监观四方":监察观照天地四方,
"求民之莫":发现民间疾苦灾殃。
# 莫:通“瘼”,疾苦。一说通“嗼”,安定。
"维此二国":就是殷商这个国家,
# 二国:有谓指夏、殷,有谓指豳、邰,皆不确。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引或说:“古文上作二,与一二之二相似,二国当为上国之误。”此说是,上国系指殷商。
"其政不获":它的政令不负民望。
# 不获:不得民心。获,得。,政:政令。
"维彼四国":想到天下四方之国,
# 四国:天下四方。
"爰究爰度":于是认真研究思量。
# 度:图谋。,究:研究。,爰:就。
"上帝耆之":天帝经过一番考察,
# 耆:读为“稽”,考察。
"憎其式廓":憎恶殷商统治状况。
# 式廓:犹言“规模”。式:语助词。
"乃眷西顾":怀着宠爱向西张望,
# 西顾:回头向西看。西,指岐周之地。,眷:思慕、宠爱。
"此维与宅":就把岐山赐予周王。
# 宅:安居。,此:指岐周之地。
"作之屏之":砍伐山林清理杂树,
# 屏:除去。,作:借作“柞”,砍伐树木。
"其菑其翳":去掉直立横卧枯木。
# 翳:通“殪”,指死而仆倒的树木。,菑:指直立而死的树木。
"修之平之":将它修齐将它剪平,
# 平:铲平。,修:修剪。
"其灌其栵":灌木丛丛枝杈簇簇。
# 栵:斩而复生的枝杈。,灌:丛生的树木。
"启之辟之":将它挖去将它芟去,
# 辟:排除。,启:开辟。
"其柽其椐":柽木棵棵椐木株株。
# 椐:木名,俗名灵寿木。,柽:木名,俗名西河柳。
"攘之剔之":将它排除将它剔除,
# 剔:剔除。,攘:排除。
"其檿其柘":山桑黄桑杂生四处。
# 柘:木名,俗名黄桑。,檿:木名,俗名山桑。
"帝迁明德":天帝迁来明德君主,
# 明德:明德之人,指太王古公亶父。,帝:上帝。天帝。
"串夷载路":彻底打败犬戎部族。
# 路:借作“露”,败。太王原居豳,因犬戎侵扰,迁于岐,打败了犬戎。,载:则。,串夷:即昆夷,亦即犬戎。
"天立厥配":皇天给他选择佳偶,
# 配:配偶。太王之妻为太姜。,厥:其。
"受命既固":受命于天国家稳固。
# 固:坚固、稳固。,既:犹“而”。
"帝省其山":天帝省视周地岐山,
# 山:指岐山,在今陕西省。,省:察看。
"柞棫斯拔":柞树棫树都已砍完,
# 拔:拔除。,斯:犹“乃”。,柞棫:两种树名。
"松柏斯兑":苍松翠柏栽种山间。
# 兑:直立。
"帝作邦作对":天帝为周兴邦开疆,
# 对:疆界。,邦:国。,作:兴建。
"自大伯王季":太伯王季始将功建。
# 大伯:即太伯,太王长子。次子虞仲,三子季历。太王爱王季,太伯、虞仲为让位于季历,逃至南方,另建吴国。太王死后,季历为君,是为王季。
"维此王季":就是这位祖先王季,
"因心则友":顺从父亲友爱体现。
# 友:友爱兄弟。,因心:姚际恒《诗经通论》:“因心者,王季因太王之心也,故受太伯之让而不辞,则是能友矣。”
"则友其兄":友爱他的两位兄长,
# 则:犹“能”。
"则笃其庆":致使福庆不断增添,
# 庆:吉庆,福庆。,笃:厚益,增益。
"载锡之光":天帝赐他无限荣光,
# 光:荣光。,锡:同“赐”。,载:则。
"受禄无丧":承受福禄永不消减,
# 丧:丧失。
"奄有四方":天下四方我周占全。
# 奄:全。尽。
"维此王季":就是这位王季祖宗,
"帝度其心":天帝审度他的心胸,
"貊其德音":将他美名传布称颂,
# 貊:《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及《礼记·乐记》皆引作“莫”。莫,传布。
"其德克明":他的品德清明端正。
# 明:明察是非。,克:能。
"克明克类":是非类别分清眼中,
# 类:分辨善恶。
"克长克君":师长国君一身兼容。
# 君:国君。,长:师长。
"王此大邦":统领如此泱泱大国,
# 王:称王,统治。
"克顺克比":万民亲附百姓顺从。
# 比:使民亲附。,顺:使民顺从。
"比于文王":到了文王依然如此,
# 比于:及至。
"其德靡悔":他的德行永远光荣。
# 悔:借为“晦”,不明。
"既受帝祉":已经接受天帝赐福,
"施于孙子":延及子孙受福无穷。
# 施:延续。
"帝谓文王":天帝对着文王说道:“
"无然畔援":不要徘徊不要动摇,
# 畔援:犹“盘桓”,徘徊不进的样子。
"无然歆羡":也不要去非分妄想,
# 歆羡:犹言“觊觎”,非分的希望和企图。
"诞先登于岸":渡河要先登岸才好”。
# 先登于岸:喻占据有利形势。,诞:发语词。
"密人不恭":密国人不恭敬顺从,
# 密:古国名,在今甘肃灵台一带。
"敢距大邦":对抗大国实在狂傲,
"侵阮徂共":侵阮伐共气焰甚嚣。
# 共:古国名,在今甘肃泾川北,亦为周之属国。,徂:往,至。,阮:古国名,在今甘肃泾川一带,当时为周之属国。
"王赫斯怒":文王对此勃然大怒,
# 斯:犹“而”。,赫:勃然大怒的样子。
"爰整其旅":整顿军队奋勇进剿,
# 旅:军队。
"以按徂旅":痛击敌人猖狂侵扰。
# 徂旅:此指前来侵阮、侵共的密国军队。,按:遏止。
"以笃于周祜":大大增加周国洪福,
# 祜:福。,笃:厚益、巩固。
"以对于天下":天下四方安乐陶陶。
# 对:安定。
"依其在京":密人凭着地势高险,
# 京:高丘。,依:凭借。
"侵自阮疆":出自阮国侵我边疆。
"陟我高冈":登临我国高山之上。
# 陟:登。
"“":“不要陈兵在那丘陵
# 矢:借作“施”,陈设。此指陈兵。
",":,
"我陵我阿":那是我国丘陵山冈;
# 阿:大的丘陵。
"无饮我泉":不要饮用那边泉水,
"我泉我池":那是我国山泉池塘”。
"度其鲜原":文王审察那片山野,
# 鲜:犹“巘”,小山。
"居岐之阳":占据岐山南边地方,
# 阳:山南边。
"在渭之将":就在那儿渭水之旁。
# 将:旁边。
"万邦之方":他是万国效法榜样,
# 方:准则,榜样。
"下民之王":他是人民优秀国王。
"帝谓文王":天帝告知我周文王:“
"予怀明德":你的德行我很欣赏。
"不大声以色":不要看重疾言厉色,
# 以:犹“与”。,大:注重。
"不长夏以革":莫将刑具兵革依仗。
# 革:兵甲,指战争。,夏:夏楚,刑具。,长:挟,依恃。
"不识不知":你要做到不声不响,
"顺帝之则":天帝意旨遵循莫忘”。
# 则:法则。,顺:顺应。
"帝谓文王":天帝还对文王说道:“
"訽尔仇方":要与盟国咨询商量,
# 仇方:与国、盟国。仇:同伴。方:方国。
"同尔弟兄":联合同姓兄弟之邦。
# 弟兄:指同姓国家。
"以尔钩援":用你那些爬城钩援,
# 钩援:古代攻城的兵器。以钩钩入城墙,牵钩绳攀援而登。
"与尔临冲":用你那些爬城钩援,
# 临冲:两种军车名。临车上有望楼,用以瞭望敌人,也可居高临下地攻城。冲车则从墙下直冲城墙。
"以伐崇墉":你那些攻城车辆,讨伐攻破崇国城墙”。
# 墉:城墙。,崇:古国名,在今陕西西安、户县一带,殷末崇侯虎即崇国国君,《尚书大传》有“文王六年伐崇”的记载。
"临冲闲闲":临车冲车轰隆出动,
# 闲闲:摇动的样子。
"崇墉言言":崇国城墙坚固高耸。
# 言言:高大的样子。
"执讯连连":抓来俘虏成群结队,
# 连连:接连不断的状态。,讯:读为“奚”,俘虏。
"攸馘安安":割取敌耳安详从容。
# 安安:安闲从容的样子。,馘:古代战争时将所杀之敌割取左耳以计数献功,称“馘”,也称“获”。,攸:所。
"是类是祃":祭祀天神求得胜利,
# 祃:师祭,至所征之地举行的祭祀;或谓祭马神。,类:通“禷”,出征时祭天。,是:乃,于是。
"是致是附":招降崇国安抚民众,
# 附:安抚。,致:招致。
"四方以无侮":四方不敢侵我国中。
"临冲茀茀":临车冲车多么强盛,
# 茀茀:强盛的样子。
"崇墉仡仡":哪怕崇国城墙高耸。
# 仡仡:高崇的样子。一说动摇的样子。
"是伐是肆":坚决打击坚决进攻,
# 肆:通“袭”。一说杀。
"是绝是忽":把那顽敌斩杀一空,
# 忽:灭绝。
"四方以无拂":四方不敢抗我威风。
# 拂:违背,抗拒。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四言诗,也是一首开国史诗。借记述太王经营岐山、王季发展部族、文王伐密灭崇等事迹,写出了周部族因先祖功绩逐步壮大、为灭商建国奠定基础的历程,颂扬了先祖的卓越贡献与深厚的部族情怀。
2. 写作手法
夸张:“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以夸张手法赋予上帝“临下有赫”的明察之态,写上帝遍观四方寻求安民之道,将周部族受天命归因于天帝的主动眷顾,放大了“君权神授”的神圣感,凸显周部族建国的合理性与天命所归的庄严性。排比:“作之屏之,其菑其翳。脩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四句结构相同,以“……之……之,其……其……”的句式构成排比。每组用两个动词(作、屏;脩、平;启、辟;攘、剔),列举八种植物(菑、翳;灌、栵;柽、椐;檿、柘),节奏鲜明,集中展现太王开辟周原时清除杂树、整治土地的艰辛过程,凸显其创业的魄力与豪迈。互文:“上言密,此言崇,实兼而有之,互文见义”,前文写文王伐密,此章言伐崇,看似分述两场战事,实则互文补充。通过分别提及密国与崇国,暗指文王对周边强敌的征伐并非孤立事件,而是联合盟友、依循策略的系列行动,两事相互呼应,共同展现文王扩张疆域、巩固周邦的整体功业。
3. 分段赏析
首章描述周太王受上天关注,带领部族迁移到岐山建立国家。周人原先是生活在今陕西、甘肃交界区域的游牧民族。传说自后稷开始,担任帝尧的农官,开始从事农业,并初步建立封国,以邰(今陕西武功区域)作为都邑(见《大雅·生民》)。到了第四代首领公刘时,又举族迁移到豳(邠)地(今陕西旬邑区域),察看适宜的土地,从事耕种。开垦荒地定居下来,部族变得更繁盛(见《大雅·公刘》)。第十三代(依据《史记·周本纪》)首领是古公亶父(即周太王),因受到戎狄的侵扰和昆夷的骚扰,又迁移到岐山下的周原(今陕西岐山区域)定居。他们在那里开垦田地,营建宫室,修筑城郭,改变游牧习俗,发展农业,使周部族日渐强大(见《大雅·緜》)。此章说是上天的旨意,肯定是夸饰的说法。但尊崇上天和尊崇祖先的结合,恰好体现了周人“君权神授”的理念。第二章具体叙述太王在周原开拓和建设的情景。连续使用四组并列句子,选用八个动词,列出八种植物,非常清楚地表现出太王创业的艰苦和胆识的宏大。末尾还说明:太王驱逐了昆夷,娶了贤惠的妻子(指太姜),使国家更为强大。第三章接着写太王建立功业,王季继承发展,既符合天意,又扩大了周部族的福泽,并进一步统摄四方。其中,特别指出“帝作封作对,自大伯王季”。太王有三个儿子:太伯、虞仲和季历(即王季)。太王偏爱季历,太伯、虞仲相让,因此王季的继位,是顺应天命、顺从父心、兄弟和睦的体现。写太伯是侧面,写王季是主体。但“连带写出太伯,从王季一面写出友爱,太伯的德行自然显现”(方玉润《诗经原始》),这既是叙述的一种手法,也可以理解为追溯根源的写法,作者在这方面的运用,是值得关注的。第四章集中叙述了王季的好声誉。说他“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比大邦,克顺克比”,充分说明了他识见的明晰,作为领袖很称职。其中,用“帝度其心,貊其德音”,来强调其重要的地位和良好的声誉。而“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表明王季德泽长远,也为后面各章写文王做了自然的承接。第五章开始,集中叙述文王的功绩。第五章先写上天对文王的告诫:“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即要文王勇往直前,面对实际,先占据有利的位置。虽然没有明说密人入侵和文王如何应对,但紧张的氛围已经充分显现出来了。接着作者指出“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一场激烈的战争看来不可避免了。密人“侵阮阻共”,意图侵犯周国,文王立刻行动,“爰整其旅,以按徂旅”,并强调,这是稳固周国福基、安定天下的正当行动。第六章写双方的冲突态势进一步升级。密人“侵自阮疆,陟我高冈”,已经侵入境内了。文王向密人发出严厉的警示,并在“岐之阳”“渭之将”安设营垒,严肃地对敌。写出现状相当危急,使读者如同亲见。第七章写战前的情形,主要是上天对文王的告诫,要他“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即不要厉声厉色,而要沉着冷静。不要只依赖武力,而要注意策略。要“顺帝之则”“询尔仇方,同尔兄弟”,即遵循上天的准则,联合你的盟国和兄弟之国,然后再“以尔钩援,与尔临冲”,去攻打崇国的城池。崇国当时也是周国的劲敌,前面说密,这里说崇,实际两者兼有,意思互补。最后一章叙述的是攻伐密国消灭崇国战争的具体情况。周国动用那严整坚固的战车,攻破了崇国雄伟高大的城墙,“是伐是肆”“执讯”“攸馘”“是致是附”“是绝是忽”,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因而“四方无以拂”,四方邦国再也没有敢违抗周国的了。这些内容说明了周从一个小的部族逐步壮大起来,所凭借的主要不是后世称道的那种纯粹的礼仪教化,而主要是依靠不断的武力征伐,扩展疆土,从而获得了推翻商朝的力量。
4. 作品点评
《皇矣》在讲述这段历史过程时,注意顺序安排与要点突出。这首较长的诗中,包含了历史过程的叙述,也有对历史人物的描写,还有战争场面的展现,故事内容多,规模较大,笔力较有力,写得条理清楚。所述的内容,虽然时间跨度不小,但因作者有组织的结构和安排,整体感好。尤其是带点夸张的词、重叠的词、人物的话语和排比句式交替使用,各章转换、语气起伏自然平缓,使此诗的表述更为鲜活具体,较成功。
# 此诗叙大王、大伯、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伐密伐崇之事也。
宋朱熹《诗集传》
# 长篇繁叙。规模宏阔,笔力甚驰骋纵放。然却有精语为之骨,有浓语为之色,可谓兼终始条理,此便是后世歌行所祖。以二体论之,此尤近行。
明孙鑛《评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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