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四月":夏四月,
"取郜大鼎于宋":鲁桓公从宋国取得原属郜国的传国大鼎,
# 宋:国名,春秋时为十二诸侯之一,开国国君为殷纣王的庶兄微子,其地在今河南东部及山东、江苏和安徽三省之间。,鼎:古代的一种烹饪器物,又因常常用作旌功记绩的礼器,所以又作为传国重器,其形制一般为三足两耳。,郜:国名,姬姓,开国国君是周文王的一个庶子,春秋时为宋国所灭,其故地在今山东成武县东南。
"纳于大庙":放进太庙,
# 大庙:即太庙,天子或诸侯国国君的祖庙。
"非礼也":这是不符合礼仪的。
"臧哀伯谏曰":臧哀伯规劝桓公说:“
"君人者":作百姓君主的人,
"将昭德塞违":要发扬德行,杜绝违礼的行为,
"以临照百官":以此来监察百官;
# 临照:管理和监察。临,统管,治理。照,察看。
"犹惧或失之":就这样还怕有不足之处,
"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所以要彰显美德给以传示子孙。
# 德:美德。
"是以清庙茅屋":所以太庙用茅草做屋顶,
# 清庙:即祖庙,因其肃穆清静,故称。
"大路越席":大车用蒲草编的席子作垫,
# 越席:用蒲草编织的席子。越,通“括”,束,结。,大路:也作“大辂”,即大车,特指天子或诸侯国国君祭天时所乘的车子。
"大羹不致":祭祀用的肉汁不用五味调和,
# 不致:指不调五味,不加各种作料。,大羹:即太羹,也作“泰羹”,古代祭祀时所用的肉汁。
"粢食不凿":黍稷、糕饼等祭品不用舂过的好米,
# 不凿:不舂,这里指不精细加工。,粢食:用黍稷加工品制作的饼食,祭祀用作供品。粢,黍稷,泛指谷类粮食。
"昭其俭也":这些是为了显示节俭;
"衮冕黻珽":祭祀的礼服、礼冠,蔽膝、大圭,
# 珽:古代君臣在朝廷上相见时所持的玉制朝板,即玉笏。,黻:通“韨”,古代用做祭服的熟皮制蔽膝。,冕:古代帝王、公卿、诸侯所戴的礼帽。,衮:古代帝王及公卿祭祀宗庙时所穿的礼服。
"带裳幅舄":腰带、裙子、绑腿、靴子,
# 舄:双底鞋,着地的一层为木底,这里泛指鞋子。,幅:古代自足至膝斜缠在小腿部的帛条或布条,形似如今的绑腿。,裳:古代男女穿的裙式下衣。,带:指束在腰间的革带,皮带。
"衡紞纮綖":冠上的横簪、冠旁的填绳、系冠的带子、冠顶的盖版,
# 綖:古代覆在冠冕上的一种长方形饰物,以木板为干,外包黑色布帛。,纮:古代冠冕系在颔下的带子。古人戴冠冕时,先用簪子别在发髻上,再用纮挽住,系在簪子的两端。,紞:古代垂在帽子两旁用以悬挂塞耳用的玉瑱的带子。,衡:把冠冕稳定在发髻上的横簪。
"昭其度也":这些是为了显示等级上的差别;
"藻率鞞鞛":玉垫、刀饰、革带、带穗,
# 鞞鞛:佩刀刀鞘饰物,上饰为鞞,下饰为鞛。,率:通“帅”,佩巾。,藻:一种用来放玉的木垫儿,外包熟皮,并绘有水藻形图案。
"鞶厉游缨":旌旗上的飘带、马颈上的革带,
# 缨:套在马胸部的革带,即马鞅。,游:同“斿”,古代旗帜上下垂的饰物。,厉:下垂的大带。或谓“鞶厉”:是一个词,指束腰革带与革带下垂的部分。,鞶:绅带,又名“大带”,束衣用。
"昭其数也":这些是为了显示礼数上的差别;
# 数:表示尊卑制度的礼数。
"火龙黼黻":礼服上火形、龙形、斧形、弓形等花纹,
# 火龙黼黻:都是古代礼服上所绣的花纹,如火形者为“火”,如龙形者为“龙”,黑白色相间如斧形者为“黼”,黑青色相间如“亚”形者为“黻”。
"昭其文也":这些是为了显示纹彩上的差别;
"五色比象":用五色绘出各种图象来装饰器物服饰,
# 比象:指比照天地万物所画出的各种图像。,五色:指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
"昭其物也":这是为了显示器物物色的差别;
"钖鸾和铃":马铃、大小车铃、旗铃,
# 钖鸾和铃:都是系在车马和旗帜上的铃铛,系在马额头上的叫“钖”,系在马嚼子上的叫“鸾”,系在车前用作扶手的横木上的叫“和”,系在绘有龙形图案的旗帜竿头的叫“铃”。
"昭其声也":是为了显示声音节奏;
"三辰旂旗":旌旗上画的日、月、星辰,
# 旂:旗面绘有龙形图案,竿头系有小铃铛的旗子。,三辰:指日、月、星。
"昭其明也":是为了显示光明。
"夫德":所谓德行,
"俭而有度":就是节俭而有法度,
"登降有数":事物的增减都有一定的数量。
# 有数:指有节度、节制。(注意此处的“数”字与上文“昭其数也”句的“数”字在词义上的区别。),登降:增减。登为增,降为减。
"文物以纪之":用纹彩和颜色加以标志,
"声明以发之":用声音和光亮加以表现,
"以临照百官":以此来监察百官,
"百官于是乎戒惧":百官这才警戒畏惧,
"而不敢易纪律":而不敢违反法度。
"今灭德立违":现在君王毁灭德行,树立违礼的坏榜样,
"而置其赂器于大庙":把别国贿赂的宝器安放在太庙里,
"以明示百官":以此明白昭示百官。
"百官象之":百官都来效法,
# 象:同“像”,法式,式样,这里是榜样的意思。
"其又何诛焉":君王又用什么去惩罚他们呢?
"国家之败":国家的衰败,
"由官邪也":是由于官吏的行为不正;
"官之失德":官吏丧失德行,
"宠赂章也":是因为国君宠爱和贿赂之风盛行。
# 章:明显。与下文“章孰甚焉”句之“章”义同。
"郜鼎在庙":郜鼎放在鲁国的太庙,
"章孰甚焉":还有比这更明显的贿赂吗?
"武王克商":周武王打败殷商后,
"迁九鼎于雒邑":将九鼎搬到王城,
# 雒邑:也作“洛邑”,东周都城所在,相传周武王克商后由周公姬旦营建,其故地见《周郑交质》一文的题解。,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用以象征九州。夏、商、周三代都把它作为政权的象征,成为传国之宝。
"义士犹或非之":义士尚有批评他的,
"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更何况将标志违礼作乱的贿赂之器放在太庙,
"其若之何":这怎么能行呢?”
"公不听":桓公不听。
"周内史闻之":周朝的内史听到这件事,
"日":说:“
"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臧孙达的后代大概会在鲁国世代享受爵禄吧!
"君违":国君违礼,
"不忘谏之以德":他不忘用德行加以规劝。”
中国传统史学的创始人
左丘明(前556~前451),春秋时史学家。一说复姓左丘,名明;一说单姓左,名丘明。春秋末期鲁国人。双目失明,曾任鲁太史。孔子曾称赞其为人。相传他著有《左传》,又传《国语》亦出其手。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篇历史散文,文章记述了鲁国大夫臧哀伯针对鲁桓公接受宋国贿赂的郜鼎并置于太庙这一“非礼”行为,从礼制视角出发,运用七个排比句阐述“昭德塞违”的治国理念,深刻剖析“灭德立违”将导致官员腐败、国家败亡的严重后果,展现出严密的逻辑与强烈的劝谏意图。
2. 写作手法
排比:文中连续运用七个“昭其……”的句式,从“昭其俭”“昭其度”到“昭其明”,分别从节俭、制度、礼数、文饰、色彩、声音、光明等七个方面,系统阐释君主彰显德行的具体方式。句式整齐划一,节奏铿锵有力,不仅全面展现“德治”的内涵,更以排山倒海之势增强论述的气势与感染力,让说理更加透彻且极具震撼力。赋:文中大量铺陈与礼制相关的具体事物,如“衮冕黻珽”“藻率鞸鞛”“火龙黼黻”等服饰、器物与纹饰,以直书其事的方式详尽罗列君主彰显德行的物质载体。这种铺排不避繁复,通过对“清庙茅屋”“大路越席”等细节的具象化描写,将抽象的“德治”理念转化为可感知的物象体系,既契合当时典章制度的阐释需求,又以丰赡的辞藻和绵密的叙事形成“体物写志”的论述风格,使“昭德塞违”的政治主张更具直观性与说服力。
3. 分段赏析
《臧哀伯谏纳郜鼎》的核心,在于臧哀伯对鲁桓公“取郜大鼎于宋”并“纳于大庙”这一“非礼”行为的批判。那么,究竟什么是“礼”?其范畴广袤无垠,内容繁杂深邃,正如本书《郑庄公戒饬守臣》评论文字所述:“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若以契合其历史本质的现代语言阐释,“礼”是奴隶制与封建制社会中,贵族等级制度下的社会规范、道德准则与行为标准,它严格约束着从天子到百姓的全体社会成员的思想与言行。正因如此,删改《春秋》的孔夫子才反复强调:“不学礼,无以立”(《论语·季氏》);君子需“约之以礼”(《论语·雍也》);治国应“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论语·为政》);“为国以礼”(《论语·先进》);“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更要求人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将古今关于“礼”的定义与孔子的这些言论相互印证,便能深刻理解,身为鲁国大夫的臧哀伯,为何甘愿冒着触怒鲁桓公的风险进谏,也能明白《臧哀伯谏纳郜鼎》开篇便直指鲁桓公此举“非礼”的缘由。臧哀伯的这篇谏辞,并未直接批驳鲁桓公“取郜大鼎于宋,纳于大庙”的错误,而是以高瞻远瞩的视角,开篇便提出“君人者”的根本职责在于“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紧接着,他从礼制的宏观层面出发,运用七个气势磅礴的排比句,从“昭其俭”“昭其度”“昭其数”“昭其文”“昭其物”“昭其声”“昭其明”七个维度,详细阐述君主践行这一职责的具体方式。随后,笔锋陡然一转,将论述焦点集中于桓公“纳郜鼎”这一“灭德立违”的行为上。在深刻剖析该事件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后,又援引周武王克商后“迁九鼎于雒邑”遭“义士”非议的历史教训,警示鲁桓公认清“灭德立违”的巨大危害。这篇谏辞的行文,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结构严谨,逻辑缜密,同时凭借排比的修辞手法,营造出雄浑磅礴的气势,极具艺术感染力。文中运用近似后世赋体的铺陈手法,罗列诸多如今鲜为人知的具体事物,实则是出于行文需要,因为这些事物均与当时的典章制度紧密相连。
上一篇:先秦·佚名《召公谏厉王止谤》
下一篇:先秦·佚名《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