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琴且勿弹":蜀地的琴啊且莫要弹奏,
"齐竽且莫吹":齐国的竽啊且莫要吹响。
"四筵并寂听":四面宴席上的宾客都屏息静听,
"听我《薤露》诗":听我吟诵这首《薤露》之诗。
"昨日七尺躯":昨日还是七尺之躯的活人,
"今日为死尸":今日已化作冰冷的尸体。
"亲戚空满堂":满堂的亲戚徒然聚集,
"魂气安所之":可逝者的魂魄已不知飘向何方。
"金玉素所爱":生前珍爱的金玉器物,
"弃捐箧笥中":如今被遗弃在空箱之中。
"佩服素所爱":常佩戴的饰物孤零零挂在风中,
"凄凉挂悲风":透出凄凉寒意。
"妻妾素所爱":妻妾们整日以泪洗面,
"洒泪空房栊":空荡的闺房里回响着悲泣。
"宾客素所爱":往日簇拥的宾客四散而去,
"分散各西东":各自奔向天涯海角。
"仇者自相快":仇敌暗自庆幸,
"亲者自相悲":亲人哀恸不已,生死将人间情谊割裂。
"有耳不复闻":双耳再听不见世间的声响,
"有目不复窥":双眼再看不见人间的光景。
"譬彼烛上火":生命如同烛火般微弱,
"一灭无光辉":一旦熄灭便再无光芒。
"譬彼空中云":又如空中飘散的云烟,
"散去绝余姿":消逝后连残影都不复存在。
"人生无百岁":人生本难活至百岁,
"百岁复如何":即便活到百岁,结局又能如何。
"谁能将两手":谁又能伸出双手,
"挽彼东逝波":挽留住奔腾东去的流水(时光)。
"古来英雄士":自古英雄豪杰,
"俱已归山阿":最终都化作青山下的尘土。
"有酒且尽欢":不如饮尽杯中酒,暂享欢愉,
"听我《薤露歌》":且听我唱完这首挽歌。
“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
刘基(1311~1375),元末明初文学家、政治家、书法家。字伯温,号犂眉公,浙江青田(今属文成)人。元末进士,曾任江西高安县丞、江浙儒学副提举、处州总管府判,不久弃官隐居。明朝时应召,拜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后因与左丞相胡惟庸交恶,被胡所谮,赐归乡里。追谥文成。刘基与高启、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他的作品前期多表现人民苦难,抒发报国拯民之志;后期多歌颂承平和叹老伤怀。其诗风格沉郁顿挫,不事绮靡。词作结集为《写情集》,以抒情言志为主,表达济世拯民的情怀。写景状物、摹山范水之作较少。散文成就在明初与宋濂并称,以寓言体散文最为出色,风格古朴浑厚。主要作品有诗《感怀三十一首》,寓言杂文集《郁离子》《卖柑者言》等。著有《覆瓿集》《写情集》《犁眉公集》等,后皆被收入《诚意伯文集》。
1. 分段赏析
“蜀琴且勿弹,齐竽且莫吹”:此句以乐器的戛然而止开篇,营造肃穆氛围。蜀琴、齐竽皆为古时雅乐之器,象征世俗欢愉,而“勿弹”“莫吹”的禁令暗示生死主题的庄重性,与后文挽歌的哀怆形成反差。通过“乐音”与“死亡”的对立,强化了生命消逝的不可逆性。“四筵并寂听,听我《薤露》诗”:“四筵”指四面宾客,从喧嚣到寂然的瞬间转折,突显听众对生死议题的凝神屏息。以“听”字串联全诗,将挽歌的倾诉对象具象化,赋予诗歌仪式感。此句既点明诗歌的吟诵场景,又暗示生死哲思的普世性。“昨日七尺躯,今日为死尸”:白描手法直击生死骤变的残酷现实。“昨日”与“今日”的时空压缩,凸显生命消逝的猝不及防;“七尺躯”与“死尸”的意象对比,消解了肉体存在的意义。语言质朴却具震撼力,奠定全诗悲怆基调。“亲戚空满堂,魂气安所之”:“空满堂”以空间之满反衬情感之虚,揭示生死相隔的无力感。“魂气”与“亲戚”的疏离,暗含对生命消逝后社会关系的解构。此句通过物质存在(满堂)与精神存在(魂气)的割裂,深化了死亡的本质性孤独。“金玉素所爱,弃捐箧笥中”:以“金玉”象征世俗财富,通过“弃捐”一词点明其死后价值的虚无。箧笥作为储物之器,隐喻生命对物质的短暂占有。此句以具体物象批判功名利禄的虚妄,呼应后文“人生无百岁”的哲思。“妻妾素所爱,洒泪空房栊”:“洒泪”直写生者哀恸,而“空房栊”以空旷之景强化孤独。妻妾的悲泣与“七尺躯”的消亡形成情感闭环,展现生死对亲密关系的撕裂。白描中隐含对人性脆弱的揭示。“仇者自相快,亲者自相悲”:对比手法强化生死的情感张力:仇敌因仇家之死而幸灾乐祸,亲人则因失去至亲而悲痛。此句以极端对立的情感状态,凸显生命消逝对不同群体的影响差异,暗含对人性复杂性的洞察。“有耳不复闻,有目不复窥”:感官的丧失象征生命的彻底终结。“不复”二字斩钉截铁,消解了感官与存在的关联。此句以生理机能的消亡隐喻精神世界的瓦解,深化死亡的不可逆性。“譬彼烛上火,一灭无光辉”:以“烛火”喻生命,强调其短暂与脆弱。“一灭”与“无光辉”的因果关联,具象化生命消逝的决绝。烛火意象常见于古典诗歌,此处化用自然,凸显刘基对传统意象的创新运用。“譬彼空中云,散去绝余姿”:“浮云”象征生命的飘忽不定,“散去”呼应前文“烛火”,形成双重隐喻。云的消散无痕,暗示生命结束后痕迹的彻底湮灭。此句以自然意象拓展生死哲思的时空维度。“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反问句式强化生命有限的荒诞感。“无百岁”与“百岁”的重复,凸显时间对人类的嘲弄。此句以极简语言道破人类对抗时间徒劳的本质,情感由哀叹转向超脱。“谁能将两手,挽彼东逝波”:化用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慨叹,但更显无力感。“挽”字赋予动作以悲壮色彩,而“东逝波”象征时间洪流。此句以反问收束前文,将个体生命的渺小置于永恒时空之中。“古来英雄士,俱已归山阿”:以“英雄”与“山阿”(坟墓)的对比,消解功业辉煌的永恒性。历史人物的归宿暗示个体生命的普遍结局,为末句“尽欢”提供历史依据,形成从悲怆到豁达的情感转折。“有酒且尽欢,听我《薤露歌》”:结尾呼应开篇的“勿弹”“莫吹”,以“尽欢”消解哀伤,体现刘基对生命虚无的超越性态度。挽歌在此转化为对现世的珍视,形成“哀而不伤”的审美意境,暗含道家“向死而生”的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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