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舍荒池底且■":房舍四周荒池底部,
"蛰蛙齐候鸣雷社":蛰伏的青蛙在春社时节随雷鸣齐声鸣叫。
"已知地气上如炊":已知地气蒸腾如炊火上升,
"更觉石泉流若泻":更觉石泉奔涌似激流倾泻。
"举头玉烛焕阳明":抬头望见阳光明亮如烛,
"𨃃足汗泥悲土苴":青蛙却脚踏污泥悲叹泥土低贱。
"半夜条风入绮窗":半夜春风吹入雕花窗,
"清晨细雨霏檐瓦":清晨细雨霏霏滴落檐瓦。
"梁间紫燕舞参差":梁间紫燕参差飞舞,
"枝上黄莺语悲姹":枝头黄莺啼鸣婉转。
"播形肖貌均有生":天地间众生皆有形体生命,
"感气伤情孰瘖哑":谁能对自然气息毫无感触、沉默不语。
# 孰:一作皪。
"初聆衙衙杂更鼓":初听蛙声夹杂如衙鼓更漏般杂乱,
"渐听嘈嘈成侈哆":渐闻嘈嘈似人张口喧闹不止。
"犹持坚白较同异":它们好似争论“坚白同异”的辩士,
"似坐狙丘谈稷下":又像稷下学宫中坐谈玄理的学者。
"村童叫噪聋学究":如村童叫嚷震得学究耳聋,
"悍妇勃溪喧娣姐":悍妇争吵声比姐妹喧哗更烈。
# 娣:一作姊。,溪:一作磎。
"西域胡僧弹般若":似西域胡僧弹唱般若经咒,
"齐东老生矜炙輠":又若齐东辩士夸耀口舌如簧。
# 輠:一作濩。
"逸帆触岸靡蒹葭":像疾帆触岸压伏蒹葭,
"醉客骂筵投盏斝":醉客骂席投掷杯盏。
"呦咬谁辨骠儿哇":呦呦鸣声难辨如婴儿啼哭,
"虩砉乍开賨叟呵":猛然喧闹似賨族老人厉声呵斥。
# 虩:一作秬。
"怒牙嚼啮悸罗吞":磨牙咬啮之声令人心悸,
"寤言诘屈惊宜𣝒":梦中惊语曲折难解。
"徒夸楚使能詈齐":虽夸口如楚使责骂齐人,
"未让秦巫工诅芋":却不输秦巫诅咒厌胜之术。
"兜离僸佅纷鏚缕":各族乐声繁杂缭乱,
"帝乐虚张洞庭野":恍若黄帝在洞庭之野虚设天乐。
"虞夔奚暇调笙磬":虞舜的乐官夔哪有闲暇调和笙磬,
"周瞽曷由分郑雅":周代盲乐师如何分辨雅乐与郑声。
"旅人怀忧实无寐":旅人满怀忧愁难以入眠,
"遭此强聒胡为者":遭此聒噪骚扰究竟为何。
"得非作奸谋蚀月":难道青蛙暗中作祟企图食月,
"无奈聚讼腾欢谀":无奈以聚讼喧闹取乐。
"昔闻周公立典教":昔闻周公设立典章,
"蝈氏专司鞠灰洒":命蝈氏专司洒灰驱蛙。
"常疑圣人茂育物":常疑惑圣人育化万物,
"独向微虫少宽假":为何独对微虫少留情面。
"乃今知其非琐屑":今方知此事并非琐碎,
"欲问官司乞余灺":想向官府求得余火以驱蛙。
"凤皇鸑鷟声苦希":凤凰鸑鷟鸣声稀世难遇,
"白雪阳春和偏寡":《白雪》《阳春》高曲和者甚寡。
"蚊蝇蚤虱多于沙":蚊蝇蚤虱多如沙粒,
"钻咂喑呜纷丑":钻咬喧闹丑态百出。
"虾蟆幸不含毒螫":蛤蟆幸而无毒刺,
"何苦呶号争跁跒":何苦叫嚷争斗不止。
"乌鸢逐响蛇听音":乌鸢追逐声响、蛇类寻声而来,
"宁顾入腹生症瘕":哪管吞入腹中会生毒疮。
"赋诗却笑柳柳州":赋诗笑叹柳宗元,
"忍使腥臊辱俎鲊":怎忍心让蛙类腥臊玷污祭品。
“明初诗文三大家”之一
刘基(1311~1375),元末明初文学家、政治家、书法家。字伯温,号犂眉公,浙江青田(今属文成)人。元末进士,曾任江西高安县丞、江浙儒学副提举、处州总管府判,不久弃官隐居。明朝时应召,拜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后因与左丞相胡惟庸交恶,被胡所谮,赐归乡里。追谥文成。刘基与高启、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他的作品前期多表现人民苦难,抒发报国拯民之志;后期多歌颂承平和叹老伤怀。其诗风格沉郁顿挫,不事绮靡。词作结集为《写情集》,以抒情言志为主,表达济世拯民的情怀。写景状物、摹山范水之作较少。散文成就在明初与宋濂并称,以寓言体散文最为出色,风格古朴浑厚。主要作品有诗《感怀三十一首》,寓言杂文集《郁离子》《卖柑者言》等。著有《覆瓿集》《写情集》《犁眉公集》等,后皆被收入《诚意伯文集》。
1. 分段赏析
“绕舍荒池底且,蛰蛙齐候鸣雷社。已知地气上如炊,更觉石泉流若泻”:前四句描绘环境,住宅旁荒池幽深,蛰伏的青蛙随着春社雷鸣齐声鸣叫。“地气上如炊”以炊气升腾比喻地气回暖,“石泉流若泻”形容泉水奔涌,从听觉和视觉两个角度,生动展现出春回大地时的生机与活力,同时也为蛙鸣的出现提供了自然背景。“举头玉烛焕阳明,𨃃足污泥悲土苴。半夜条风入绮窗,清晨细雨霏檐瓦”:接下来四句从天地景象入手,“玉烛焕阳明”描绘阳光明亮灿烂,“𨃃足污泥悲土苴”则写脚下污泥与枯草,一明一暗形成对比。“半夜条风”“清晨细雨”通过时间推移,展现出昼夜之间气候的变化,营造出一种静谧而又充满变化的氛围,为后文蛙鸣的描写做铺垫。“梁间紫燕舞参差,枝上黄莺语悲姹。播形肖貌均有生,感气伤情孰瘖哑”:这四句先描写梁间紫燕飞舞、枝上黄莺啼鸣,展现出春日里鸟儿的欢快姿态。随后由鸟儿联想到世间万物,指出各种生物都有生命,感受节气变化,都有表达情感的本能,从而自然地引出下文对蛙鸣的进一步描写,将蛙鸣纳入到万物发声的大环境之中。“初聆衙衙杂更鼓,渐听嘈嘈成侈哆。犹持坚白较同异,似坐狙丘谈稷下”:此四句开始着重描写蛙鸣之声。最初听到蛙鸣,如同更鼓般杂乱,渐渐变得喧闹嘈杂。诗人运用“坚白同异”“狙丘稷下”的典故,将蛙鸣比作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在稷下学宫辩论的场景,赋予蛙鸣以文化内涵,生动形象地表现出蛙鸣的纷繁复杂与喧闹不休,暗含对这种嘈杂之声的调侃。“村童叫噪聋学究,悍妇勃溪喧娣姐。西域胡僧弹般若,齐东老生矜炙輠”:接下来四句继续以生活中的场景类比蛙鸣。村童叫嚷让学究耳聋,悍妇争吵惊动邻里,西域胡僧讲解佛法,齐东书生夸夸其谈,通过这些不同场景的声音,多角度地展现出蛙鸣的聒噪与混乱,进一步强化了蛙鸣给人带来的烦扰之感,同时也影射了世间的喧嚣与纷扰。“逸帆触岸靡蒹葭,醉客骂筵投盏斝。呦咬谁辨骠儿哇,虩砉乍开賨叟呵”:这四句通过动态画面来形容蛙鸣。帆船触岸、醉客骂席,“呦咬”“虩砉”等象声词模拟各种嘈杂声响,“骠儿哇”“賨叟呵”加入方言元素,生动地描绘出蛙鸣的喧闹无序,仿佛让人置身于一片混乱嘈杂的声音之中,凸显出蛙鸣的聒噪刺耳,也暗含对世间混乱状态的隐喻。“怒牙嚼啮悸罗吞,寤言诘屈惊宜𣝒。徒夸楚使能詈齐,未让秦巫工诅芋”:再四句借助典故描写蛙鸣的“气势”。以“罗吞”“宜𣝒”等勇士典故,形容蛙鸣如同勇猛之士的怒吼,又用“楚使詈齐”“秦巫诅芋”的外交争斗之事,将蛙鸣比作激烈的纷争,形象地展现出蛙鸣的激烈与喧闹,深刻地讽刺了世间如同蛙鸣般无休止的争斗与喧嚣。“兜离僸佅纷覼缕,帝乐虚张洞庭野。虞夔奚暇调笙磬,周瞽曷由分郑雅”:这四句以音乐为喻。“兜离僸佅”指少数民族音乐,“洞庭野”代指上古雅乐,众多杂乱的声音交织,让虞舜的乐官夔无暇调和笙磬,周代的乐官瞽难以区分雅郑之音。诗人借此感叹蛙鸣之乱如同乐音失序,暗喻世道混乱,传统秩序与雅正之声被喧嚣所淹没,表达出对社会乱象的忧虑与不满。“旅人怀忧实无寐,遭此彊聒胡为者。得非作奸谋蚀月,无柰聚讼腾欢谩”:接下来四句转而抒发诗人自身感受。作为旅人满怀忧愁难以入眠,又遭受蛙鸣的强烈干扰,不禁质问这些青蛙是否在谋划坏事,为何如此喧闹不休。诗人将蛙鸣拟人化,认为它们如同聚在一起争论不休的人,借此表达对现实中纷争不断、喧嚣不止现象的憎恶与无奈。“昔闻周公立典教,蝈氏专司鞠灰洒。常疑圣人茂育物,独向微虫少宽假。乃今知其非琐屑,欲问官司乞馀灺”:这四句引用《周礼》典故,提到周公设立官职,蝈氏专门负责用草木灰驱赶蛙类。诗人曾经疑惑圣人主张万物繁育,为何对青蛙如此苛刻,如今才明白整治蛙鸣之乱并非小事,甚至想向官府求取余火来驱赶青蛙。通过古今对照,表明诗人对蛙鸣之乱的厌恶已达到极点,同时也暗含对整治社会乱象的期盼。“凤皇鸑鷟声苦希,白雪阳春和偏寡。蚊蝇蚤虱多于沙,钻咂喑鸣纷丑䰩”:再四句运用对比手法。凤凰的鸣叫稀有难寻,《阳春白雪》的高雅音乐和者寥寥,而蚊蝇蚤虱却多如沙粒,它们发出的声音丑陋嘈杂。诗人将蛙鸣归入“丑䰩”之类,通过这种鲜明的对比,批判世间雅音衰微、俗噪盛行的现象,表达出对美好事物难以留存、丑恶现象却泛滥成灾的感慨。“虾蟆幸不含毒螫,何苦呶号争跁跒。乌鸢逐响蛇听音,宁顾入腹生症瘕。赋诗却笑柳柳州,忍使腥臊辱俎鲊”:最后四句,诗人先调侃青蛙幸好没有毒刺,何必如此喧闹不休,又以乌鸢、蛇类追逐声音觅食,不顾可能因此患病为喻,讽刺世人如蛙般盲目追求、不计后果。结尾以幽默的笔调,笑柳宗元在文章中只憎恶猿猴,却容忍青蛙的“腥臊”,既展现了诗人的学识,又以独特的视角强化了对蛙鸣之乱及世间类似现象的批判,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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