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箨落长竿削玉开":笋壳落掉后,新竹就很快地成长,像用刀把碧玉削开,
# 削玉开:形容新竹像碧玉削成似的。,长竿:新竹。,箨落:笋壳落掉。
"君看母笋是龙材":你看那些健壮的大笋都是奇伟非凡之材。
# 龙材:比喻不凡之材。,母笋:大笋。
"更容一夜抽千尺":它们一夜之间将会猛长一千尺,
# 更容:更应该。
"别却池园数寸泥":远离竹园的数寸泥,直插云霄,冲天而立。
# 别却:告别,离去。
"斫取青光写楚辞":刮去竹上的青皮写下我楚辞般的诗句,
# 斫取青光写楚辞:刮去竹子的青皮,然后在上面写诗。楚辞,代指诗歌。
"腻香春粉黑离离":白粉光洁香气浓郁留下一行行黑字迹。
# 黑离离:黑色的字迹。,腻香春粉:言新竹香气浓郁,色泽新鲜。
"无情有恨何人见":新竹无情但却愁恨满怀谁人能够看见,
# 无情有恨何人见:写新竹虽无情思,却又似有恨,在春露烟雾中独自悲啼。此诗乃自负才华,感叹未遇知音之意。
"露压烟啼千万枝":露珠滴落似雾里悲啼压得千枝万枝低。
"家泉石眼两三茎":自家庭院中泉水石缝中长着两三根竹子,
# 石眼:石缝。
"晓看阴根紫脉生":早晨在郊野间大路上见到时有竹根露出地面并有不少新笋刚刚露头。
# 脉:看作“陌”。,阴根:在土中生长蔓延的竹鞭,竹笋即从鞭上生出。
"今年水曲春沙上":今年水湾边春天的沙岸上,
# 水曲:水湾。
"笛管新篁拔玉青":新竹会像青玉般地挺拔生长出来。
# 玉青:形容新竹翠绿如碧玉。,新篁:新生之竹,嫩竹。亦指新笋。,笛管:指劲直的竹竿。
"古竹老梢惹碧云":老竹虽老,仍矫天挺拔,梢可拂云,而我并不大老,
# 惹碧云:高拂彩云。,古竹:指老竹,相对新笋言之。
"茂陵归卧叹清贫":却只能像家居茂陵时的司马相如一样,甘守清贫。
# 茂陵:《史记·司马相如传》:“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
"风吹千亩迎雨啸":风吹竹声时,仿佛雨啸,
# 千亩:语出《史记·货殖列传》:“渭川千亩竹,其人与千户侯等。”
"鸟重一枝入酒尊":而风和景明时,一小鸟栖息枝头,其景却可映入酒樽之中。
# 尊:同“樽”。
中唐著名诗人,“诗鬼”
李贺(790~816),唐代诗人。字长吉,福昌(今河南宜阳西)人。唐皇室远支,家世早已没落,仕途偃蹇,仅曾官奉礼郎。因避家讳,不应进士科考试。世称李昌谷、李长吉。后世称李贺为“诗鬼”,其与李白、李商隐并称“唐代三李”。李贺的诗长于乐府,多表现人生不得意的悲愤,对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的现实,也有所揭露、讽刺。又因其多病早衰,生活困顿,于世事沧桑、生死荣枯,感触尤多。善熔铸辞采,驰骋想象,运用神话传说,创造出新奇瑰丽诗境,在中唐时代独树一帜,严羽《沧浪诗话》称为“李长吉体”。代表作品有《雁门太守行》《李凭箜篌引》《秦王饮酒》等。有《昌谷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组七言绝句,是诗人以竹和笋为题材抒写胸臆的一组诗。这组诗通过细腻的观察和丰富的想象,展现了新笋从破土而出到茁壮成长的各个阶段,同时也寄托了诗人个人的情感与志趣。
2. 写作手法
托物言志:在其一中诗人将新笋刻画得如此美好,既有外在形象,又有内在精神,实为托物言志,这新笋便是诗人李贺。李贺虽命途坎坷,却从未泯灭雄心壮志,总盼着能实现拔地青云的志愿,这首咏笋绝句正是他心境的真实写照。对比:“腻香春粉黑离离”:新竹散发出浓烈的芳香,竹节上下布满白色粉末,显得生机勃勃,俊美可爱;可是题诗的地方青皮剥落,墨汁淋漓,使竹的美好形象受到污损。这里,诗人巧妙地以“腻香春粉”和“黑离离”这一对矛盾的形象对比,表现内心的幽愤。虚实结合:“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啼千万枝”极力刻画竹的愁苦容颜:烟雾缭绕、面目难辨,恰似伤心美人掩面而泣;竹枝竹叶上的积露不时滴落,犹如哀痛者垂泪。表面写竹之愁苦,实则移情于物,将人的怨情化为竹的怨情,营造出物我相契、情景交融的动人境界。似实而虚,似虚而实,并行错出,令人玩味不尽。
3. 分段赏析
其一此诗为借物咏志之作,诗人笔下的新笋形象绝美。竹壳层层剥落,竹笋节节生长,它晶莹剔透,宛如经刻刀精心雕琢的碧玉。诗中的笋,是诗人理想化、诗化后的形象,晶洁如玉、生机勃勃、茁壮挺拔,一心挣脱壳箨束缚,向上生长。正因这株笋姿质绝佳,“母笋是龙材”的赞美才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若说前两句侧重描绘笋的外在之美,后两句则承接其生长愿望,进一步刻画笋的内在之美。“更容”一词含义深远,是假设之词,意为假如容许。这两句意思是,若容它尽情生长,一夜之间便能拔节千尺,自然会脱却尘泥,直插青云。此句表达了新笋冲上九霄的豪情壮志,它不甘心埋没于园泥之中,这便是新笋的内在美。此外,“更容”一词的反面之意是当下“不容”,不能容许新笋一夜抽千尺,所以它无法拔地而起直上青云,这其中蕴含着深沉的幽怨,抱怨源于无法尽情生长。这一层含意从另一角度展现了新笋丰富的“内心世界”。诗人将新笋刻画得如此美好,既有外在形象,又有内在精神,实为托物咏志,这新笋便是诗人李贺。李贺虽命途坎坷,却从未泯灭雄心壮志,总盼着能实现拔地青云的志愿,这首咏笋绝句正是他心境的真实写照。其二这首咏物诗前两句描绘自己在竹上题诗的情景,语势流畅且意蕴深厚。“青光”指代竹皮,清晰展现出竹皮的颜色与光泽;“楚辞”代指诗人自己创作的歌诗。诗人由自身生活感受联想到屈原的遭遇,借“楚辞”含蓄地抒发心中郁积的怨愤。首句短短七字,动作与情思兼具,蕴意丰富。次句运用对比映照手法,新竹散发浓烈芳香,竹节布满白色粉末,生机勃勃、俊美可爱;可题诗之处青皮剥落,墨汁淋漓,破坏了竹的美好形象。诗人巧妙以“腻香春粉”与“黑离离”这对矛盾形象,表现内心幽愤。后两句着重抒发怨恨之情。“无情有恨”,似指竹上题诗之事。诗人毁损新竹俊美容颜,可谓“无情”,而这“无情”实则是郁积心中的怨愤无法抑制所致。对此,姚文燮评述精妙:“良材未逢,将杀青以写怨;芳姿点染,外无眷爱之情,内有沉郁之恨。”(《昌谷集注》)诗人曾以“龙材”自负,期望如新笋般夜抽千尺、直上青云,却无人赏识,僻处乡里,与竹为邻。题诗竹上,只为排遣心中怨恨。然而无情也好,有恨也罢,却无人知晓。“无情有恨何人见?”以疑问句替代陈述句,使诗意起伏变化、多姿多彩。末句含蓄回应上句提问,措辞委婉,感情充沛。极力刻画竹的愁苦容颜:烟雾缭绕、面目难辨,恰似伤心美人掩面而泣;竹枝竹叶上的积露不时滴落,犹如哀痛者垂泪。表面写竹之愁苦,实则移情于物,将人的怨情化为竹的怨情,营造出物我相契、情景交融的动人境界。此诗通篇运用“比”“兴”手法,移情于物,借物抒情。虚实结合,似实而虚,似虚而实,并行错出,令人玩味不尽。其三这首诗描绘了竹子生命力旺盛、生机勃勃之景。“家泉石眼两三茎,晓看阴根紫陌生。”自家庭院中泉水石缝里长着两三根竹子,清晨望去,墙外大路旁已窜出竹根。“紫脉”,一说为“紫陌”,紫陌常指帝都郊野的道路。李贺家乡福昌县在唐代东都洛阳近郊,乡间大路可称紫陌。竹鞭生命力顽强,无论是岩缝、墙壁还是坚硬土块,它都能穿透。诗中“家泉”与“紫脉”对举,表明竹鞭已从院墙底穿过长到墙外。竹鞭生长旺盛的季节是盛夏到初秋,竹笋状的竹鞭头部在表土较薄处常窜出地面,弯成弓状后重新钻入泥土。诗人以“两三茎”与“紫陌生”对举,凸显竹的顽强,两三根不起眼的竹枝,很快长到墙外通衢大道上。由此不难设想:“今年水曲春沙上,笛管新篁拔玉青。”这两句所写情景虽非实景,却有一定必然性。“笛管”言新篁之材,“玉青”言新篁之色,绘形绘色,如在眼前。李贺满怀热血与胸中成竹,却最终饮恨而逝。他不断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只能靠诗歌实现自我存在,因而以可怕激情创作。诗人愤懑情绪在艺术上表现为精雕细琢、修饰堆砌。此诗中,作者字斟句酌,用“家”“石”“阴”“紫”“春”“新”等修饰各种意象,纵观全句,几乎无一物无修饰,无一事有闲字。他将相关意象用古人不常联用的字联用并修饰组合,综合运用通感、移情手法,由家泉到石眼再到竹茎,仿佛用诗句串联起精心装扮的意象群,并非因感而倾泻,而是字字雕琢。此时诗中的竹子不再是单纯的清雅之士,而似穿上绮丽诡异、异域风情楚服的起舞之人。同时,将石眼、阴根等不常与竹子相连的意象与之连缀,更见作者匠心独运、研磨之精。其四此诗以司马相如归卧茂陵自比,慨叹自己家居昌谷时的清贫生活。诗开篇“古竹老梢惹碧云,茂陵归卧叹清贫”,意为老竹虽老,仍矫健挺拔,梢可拂云,而自己年纪不大,却只能像家居茂陵的司马相如一样,甘守清贫。“古竹”是相对于新笋而言。“茂陵归卧”,《史记·司马相如传》记载:“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司马相如曾为孝文园令,因病免官,家居茂陵,诗人自己也失意家居,贫困潦倒。“叹清贫”虽不见于史书记载,却是诗人自身处境的真实写照。李贺虽为唐王室后裔,但一生只做过奉礼郎之类小官,甚至因父名缘故,连进士考试都不能参加,与李商隐一样“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辞官家居后,生活更加清贫,两年后在贫病中离世,一“叹”字,感慨万千。“风吹千亩迎雨啸,鸟重一枝入酒樽。”这两句描绘了两种形态下的竹枝形象。其一为风吹雨啸之中,“雨啸”并非雨声,而是风吹竹声,如雨啸一般。这是大片竹林才有的景象,老竹叶坚硬挺拔,相互碰撞,声音清脆,竹叶还可制成叶笛,吹奏声音嘹亮悦耳。千亩之竹,情景气魄与“家泉石眼两三茎”之竹截然不同,风吹过后声浪如排山倒海;而风和日丽之时,一小鸟栖息枝头,其景可映入酒樽之中,又是何等静谧安闲。这情景于竹本身而言,道出其一个特点:坚韧,无论怎么弯曲都不易折断。“皎皎者易污,峤峤者易折”,竹枝却不然,它既坚又韧,无畏寒冬的风刀霜剑,与松柏并称“岁寒三友”。
4. 作品点评
清代书画大家郑板桥曾以戏谑之言抒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自古至今,竹林常伴墨客吟哦,竹影常入丹青妙手之笔,而此组咏竹诗作,于浩如烟海的咏竹篇章中,堪称上乘。
# 陆鲁望《白莲诗》:“素萌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观东坡与子帖,则此诗之妙可见。然陆此诗祖李长吉。长吉咏《竹》诗云:“斫取青光写楚辞,腻香春粉黑离离。无情有恨何人见?露压烟笼千万枝。”或疑“无情有恨”不可咏竹,非也。竹亦自妩媚。孟东野诗云:“竹婵娟,笼晓烟。”左太冲《吴都赋》咏竹云:“婵娟檀栾,卫润碧鲜。”合而观之,始知长吉之诗之工也。杜子美《竹》诗:“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李长吉《新笋》诗:“斫取青光写楚词,腻香春粉黑离离。”又昌谷诗:“竹香满凄寂,粉节涂生翠。”竹亦有芹,细嗅之乃知。
明杨慎《升庵诗话》
# 唐云:通篇化用泣竹事,却不说出。
明唐汝询《汇编唐诗十集》
# 杨慎列为妙品。周珽曰:乃知“露压烟啼”,为斫写楚辞,则恨从情生。谁谓竹终物也,花草竹木,终无情物也?似不比有情者,能使人可得见耳。此咏物入化境者。“黑离离”含斑意,盖竹亦自妩媚;“情恨”之语,善于描景。焦弱侯曰:汗青写楚辞,既是奇事;“腻香春粉”,形容竹光尤妙。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 亦文人不得志于时之作也。……诗多抑塞之词,愤慨之语与讥世疾俗之言,而情辞尤极其瑰诡,诗家竞至以鬼才目之,或且诋为险怪,为牛鬼蛇神,亦诗人中最不幸者矣。
现代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
# 言箨落笋出,如削玉然,然必种美而材斯美也。材美者一夜千尺,别池园而起而已,迥出于层霄矣。
明末清初曾益《昌谷集》
# 此贺借竹以自负也。玉质削立,本是龙种。倘一宵变化,自出尘滓于青冥之上矣。
清姚文燮《昌谷集注》
# 杨慎曰:结句以情恨咏竹,似是不类。然观孟郊诗“竹婵娟,笼晓烟”,竹可言“婵娟”,情恨亦可言矣。然终不若咏白莲之妙。李长吉在前,陆鲁望诗句非相蹈袭,盖着题不得避耳。胜棋所用,败棋之着也,良庖所宰,俗庖之刀也,而工拙则相远矣。愚意“无情有恨”,正就“露压烟啼”处见。盖因竹枝欹邪厌浥于烟露中,有似于啼,故曰“无情有恨”,此可以形象会,不当以义理求者也。悬想此竹必非琅玕巨干,或是弱茎纤柯,不胜风露者。长吉立言自妙,不得便谓之拙。黄白山评:咏竹而言啼,正用湘妃染泪之事,而隐约见之。不写他书,而写《楚辞》,其意益显。用修所评,黄公所释,皆似隔壁话也。
明末清初贺裳《载酒园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