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襟余恨宫魂断":满怀的遗恨就如同当年齐国王后化为蝉的哀怨,
# 宫魂断:用齐后化蝉典。宫魂,即齐后之魂。唐马缟《中华古今注》:“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嘒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为齐女焉。”,一襟:满腔。
"年年翠阴庭树":年年栖息在绿阴笼罩的庭树。
# 树:一作宇。
"乍咽凉柯":忽然在清凉的树枝间呜咽,
# 凉柯:秋天的树枝。
"还移暗叶":又转移到了幽暗的树叶上,
# 暗叶:浓暗的树叶。
"重把离愁深诉":再次将离愁深深倾诉。
# 深:一作低。
"西窗过雨":西窗外骤雨掠过。
# 窗:一作园。
"怪瑶珮流空":让人惊异的是蝉声如同玉佩在空际流响,
# 怪瑶珮流空:一作渐金错鸣刀。瑶佩:以玉声喻蝉鸣声美妙,下“玉筝”同。
"玉筝调柱":又如玉筝调试弦柱。
# 调:调整弦柱。
"镜暗妆残":镜中妆容暗淡残损,
# 镜暗妆残:“镜暗妆残”二句:谓不修饰妆扮,为何还那么娇美。魏文帝宫女莫琼树制蝉鬓,缥缈如蝉。据周密《癸辛杂识》所载,宋皇陵被元僧杨琏真伽发掘后,一村翁于孟后陵得到一髻,髮长六尺馀,其色绀碧,其上尚簪有短金钗,宛如生前。暗:一作掩。
"为谁娇鬓尚如许":为谁还保留着这般娇美的鬓容。
# 娇鬓:美鬓,借喻蝉翼的美丽。
"铜仙铅泪似洗":铜仙人泪如铅水洗面,
# 铜仙:用汉武帝金铜仙人典。《资治通鉴·卷二十》:“(汉武帝)起柏梁台,作承露盘,高二十丈,大七围,以铜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
"叹移盘去远":可叹那承露盘被移走得很远,
# 叹移盘去远:“叹移”两句:古人认为蝉是风餐露宿的,故将其与金铜仙人联系起来。东晋习凿齿《汉晋春秋》:“(魏明)帝徙盘,盘拆,声闻数十里,金狄或泣,因留霸城。”金狄,即铜人。移:一作携。
"难贮零露":不能再贮藏清露以供哀蝉了。
"病翼惊秋":秋蝉病弱的双翼惊恐清秋的到来,
"枯形阅世":那枯槁的形骸在世上已沧桑历尽,
# 枯形:指蝉蜕。
"消得斜阳几度":还能承担起多少次斜阳的折磨。
# 消得:经受的住。
"余音更苦":余下的蝉声更加凄苦。
"甚独抱清商":可为什么她还欲独自将哀怨的曲调吟唱,
# 清高:清商曲,古乐府之一种,曲调凄楚。商:一作高。,甚:正。
"顿成凄楚":瞬间让人感到无比凄楚。
"谩想薰风":徒然地想起那夏日的熏风,
# 薰风:南风,此指夏天。,谩想:空想。
"柳丝千万缕":还有那万千飘拂的柳丝。
南宋词人
王沂孙(1238?~1290?),南宋词人。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玉笥山人。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曾任庆元路学正。其词多咏物之作,间寓身世之感,但意旨隐晦。词风典雅浑厚,结构曲折缜密,深为清代常州派词人所推重。如周济称其“咏物最争托意”,并推之为宋词四大家之一。主要词作有《天香·龙涎香》《齐天乐·蝉》《高阳台·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等。著有《花外集》(又名《碧山乐府》)。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词,也是一首咏物言志、借古伤今的词。介绍宋代词人王沂孙借咏秋蝉这一形象,联想到宫女含恨化蝉的传说,通过描写蝉的生存状态、悲鸣哀吟,融入自身宋末元初切身经历国家败亡、流落异族之痛,表达国破家亡、末路穷途的无限哀思,同时隐射宋亡及帝陵被盗之事,寄托对故国的思念和对自身悲惨遭遇的感慨。
2. 写作手法
用典:“一襟余恨宫魂断”:巧用齐后化蝉的典故。据《中华古今注》,齐后忿死化为蝉,登树嘒唳而鸣。作者借此点出蝉的神魂,赋予其哀怨的“宫魂”形象,为全词奠定浓郁的感伤基调,暗合咏蝉主题。“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化用金铜仙人辞汉的典故。史载魏明帝拆迁金铜仙人,仙人潸然泪下,李贺诗亦有相关描写。作者借露盘已去,蝉难贮零露,隐射宋亡及帝陵被盗,表达对国家灭亡的悲叹。对比:“一度欢乐与‘西窗过雨’后的悲哀相对照”,将蝉昔日的欢乐与如今的悲哀对比;“病翼惊秋,枯形阅世”的凄苦与“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黄金时代的欢乐对比。通过声与境、昔与今的多重对比,既贴合蝉的生命轨迹,又借物喻人,将蝉的盛衰与南宋的兴亡、遗民的悲喜融为一体,使抽象的“国恨”具象化,情感层次更显跌宕深沉。托物言志:全词以蝉自喻,借蝉的“宫魂断”“病翼惊秋”,暗写遗民的孤寂与亡国之痛,物我交融,含蓄深婉。联想:由蝉的“宫魂”形象联想到齐后化蝉的传说(“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赋予秋蝉以宫廷女子的幽怨魂魄,使蝉鸣成为亡国后妃冤恨的象征,如“一襟余恨宫魂断”,借神话传说拓宽咏物词的情感维度,实现物与神的联想互通。正衬:以“瑶佩流空,玉筝调柱”形容雨后蝉声的清脆悦耳,正衬出蝉在生命将尽时仍坚守“清商”(清高之音)的品性,暗合遗民对高洁品格的坚守,如“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以蝉声的清越正衬其精神的孤高。反衬:乐景衬哀情,“瑶佩流空,玉筝调柱”与“西窗过雨”:前句以“瑶佩流空”“玉筝调柱”的清脆悦耳之音(乐景),极写雨后蝉声的宛转灵动;后句“西窗过雨”暗喻秋雨催寒、蝉命将尽(哀情)。以乐音之美反衬生命凋零的悲凉,愈显哀婉凄厉,形成“声”与“境”的强烈反差。
3. 分段赏析
一襟余恨宫魂断,年年翠阴庭树:开篇以“宫魂”二字切入,暗用齐后化蝉的典故(据《中华古今注》,齐后含恨而死,尸化为蝉,登树哀鸣)。“一襟余恨”直接赋予蝉以亡国后妃的怨魂形象,奠定全词悲怆基调。“年年翠阴庭树”既写实蝉栖息的环境,又暗喻遗民如蝉般年复一年在孤寂中苦熬,“翠阴”的生机与“宫魂断”的死亡形成强烈反差,凸显物是人非的凄凉。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乍咽”“还移”以动态描写蝉的哀鸣与迁徙,“凉柯”“暗叶”渲染秋意萧瑟。蝉声如“离愁深诉”,既是齐后魂魄的泣血控诉,也是遗民对故国沦亡的血泪哀吟。“重把”呼应“年年”,强调恨意绵绵无绝期,将个体命运与家国之痛融为一体。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西窗过雨”借秋雨送寒,暗示蝉的生命将尽。然“瑶佩流空,玉筝调柱”却以乐景写哀情:雨后蝉声清脆如玉佩流响、玉筝弹奏,与“西窗过雨”的凄冷形成鲜明对比。这种矛盾的美感,暗喻南宋盛时的繁华(如瑶佩玉筝般精致)与亡国后的残破,以听觉通感强化情感冲击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镜暗妆残”化用魏女蝉鬓典故(魏文帝宫人莫琼树制蝉鬓,缥缈如蝉翼),表面写蝉翼如美人娇鬓,实则暗指南宋后妃陵墓被盗、尸骨零落的惨状。“为谁”反问,既怜惜蝉的徒劳梳妆,更悲叹遗民在异族统治下的尊严沦丧,“娇鬓”之美与“镜暗”之衰形成强烈反差,饱含物是人非的怆痛。铜仙铅泪似洗,叹携盘去远,难贮零露:化用“金铜仙人辞汉”典故(汉武帝承露盘被魏明帝拆迁,仙人泪下如铅)。“铅泪似洗”既写仙人之悲,更隐喻宋帝陵被盗、遗民失去精神依托的困境。蝉以“零露”为食,露盘已去,象征遗民如蝉般失去生存根基,典故的使用将个人哀痛与历史兴亡紧密勾连,深沉厚重。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病翼”“枯形”实写秋蝉衰残之态,虚喻遗民在异族统治下的憔悴与沧桑。“惊秋”既畏秋寒,更暗惊时光流逝;“阅世”二字将蝉拟人化,使其成为历史变迁的见证者。“消得斜阳几度”以反问收束,既问蝉的残生,更问遗民在乱世中还能苟延多久,语极悲怆。余音更苦。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馀音更苦”呼应上片“离愁深诉”,强调蝉将亡时的哀鸣愈发凄厉。“清商”本指凄楚曲调,此处双关蝉声的清高与遗民的孤高气节。“独抱”二字凸显遗民在新朝的孤立无援,“顿成凄楚”则将情感推向极致,暗含对坚守气节却终不免凋零的无奈与悲愤。谩想熏风,柳丝千万缕:“谩想”二字陡然宕开,以虚笔追忆夏日“熏风”“柳丝”的生机盎然,与当前的“病翼”“枯形”形成鲜明对比。昔日蝉在柳丝间欢鸣的盛景,恰似南宋未亡时的太平岁月,而“谩想”(空自回想)二字一笔抹煞希望,将对故国的眷恋与现实的残酷撕裂,余味无穷。
4. 作品点评
这首词借咏秋蝉托物寄意,深婉表达国破家亡、末路穷途的无尽哀思。开篇以蝉的形象勾连宫女传说,宫妇含恨化蝉、长年悲鸣的典故,为全词浸染浓郁悲剧氛围。“病翼”“枯形”等句,既摹写秋蝉的残破形态,更象征饱经沧桑的遗民形象。结句“漫想”二字翻折,将往昔的微末希望一笔荡尽,酸楚之意绵延不尽,极富含蓄之美。全词以寒蝉哀吟写亡国之痛,物我交融——既紧扣秋蝉形神细致描摹,又超越物象寄寓亡国悲怀,堪称咏物词中“体物写意”的上乘之作。
# 这首词借咏蝉之名,抒写家国之恨,写得哀恻凄怨。上片写蝉,暗寓自己的身世,南宋灭亡后,余恨难断;下片几近诉苦,金铜仙人辞汉,王沂孙作为南宋遗民,无疑被剥夺了饮露的权利,“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更是词人苟全性命于新朝的明显自比。
清文学研究家上强村民《宋词三百首》
# 蝉是昆虫界微小之物。然而,调动历史的传说,加之丰富的联想,词人将蝉的命运、秋蝉的形神、家国的兴废、一代士人的生命悲剧都容纳于其中,他的自我,也深深嵌入。秋蝉之咏,意旨可谓大矣!而毫无勉强之色、涩滞之错,词人亦为善于咏物者。
现代文学研究家邓红梅《婉约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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