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皋向晚舣轻航":傍晚时分,在那长满香草的水边高地,我驾着轻快的小船停靠岸边。
# 舣:船只停靠岸边。,向晚:临近晚上。,蘅皋:生长香草的水边高地。曹植《洛神赋》:“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
"卸云帆、":解下白色船帆,
# 云帆:高帆。
"水驿鱼乡":停泊在盛产鱼米的驿站水乡。
# 水驿:以船为主要交通工具的驿站。
"当暮天、":此时,暮色中的天空、
# 暮天:傍晚的天空。王昌龄《潞府客亭寄崔凤童》:“秋月对愁客,山钟摇暮天。”
"霁色如晴昼":雨后初晴,那澄澈的色泽宛如晴朗的白昼,
# 霁色:晴朗的天色。元稹《饮致用神曲酒三十韵》:“雪映烟光薄,霜涵霁色泠。”
"江练静、":江水平静如白绢,
# 江练静:江水如素练般又白又静。
"皎月飞光":皎洁月光洒落波光。
# 飞光:闪闪发光。江淹《别赋》:“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
"那堪听、":怎能忍受听见,
"远村羌管":远方村落传来悠扬羌笛声,
# 羌管:即羌笛,是出自古代西部羌族的一种簧管乐器,古老的六声阶双管竖笛。据传为秦汉古羌人发明,音色清脆高亢,流传于四川羌族地区。
"引离人断肠":勾起离乡之人的肝肠寸断。
# 断肠:形容极度悲痛。干宝《搜神记》卷二十:“临川东兴,有人入山,得猿子,便将归。猿母自后逐至家。此人缚猿子於庭中树上,以示之。其母便搏颊向人,欲乞哀状,直谓口不能言耳。此人既不能放,竟击杀之,猿母悲唤,自掷而死。此人破肠视之,寸寸断裂。”
"此际浪萍风梗":此刻自己就像水中浮萍、风中断梗,
# 浪萍风梗:浪中之浮萍,风中之断梗。形容人漂泊不定。
"度岁茫茫":眼看又要过年,思绪却纷乱迷茫。
# 茫茫:模糊不清。这里有糊糊涂涂的意思。,度岁:过年。
"堪伤":怎不叫人伤心。
"朝欢暮散":我们朝朝暮暮尽情欢娱,
"被多情、":多情,
"赋与凄凉":只赋予我无尽的凄凉。
"别来最苦":离别后的日子最是煎熬,
"襟袖依约":衣襟衣袖间仿佛,
# 依约:依稀隐约。
"尚有余香":仿佛还残留着你的香气。
"算得伊、":料想你此时,
"鸳衾凤枕":她在那鸳鸯被、凤凰枕的床上,
# 凤枕:绣着凤凰的枕头。韦庄《江城子·恩重娇多情易伤》:“缓揭绣衾抽皓腕,移凤枕,枕潘郎。”,鸳衾:绣着鸳鸯的锦被。司空图《白菊杂书》:“却笑谁家扃绣户,正熏龙麝暖鸳衾。”
"夜永争不思量":面对漫漫长夜,怎能不和我一样思念。
# 争:怎。,夜永:夜长。
"牵情处":而最让我牵肠挂肚的,
# 牵情:引动感情。
"惟有临歧":只有歧路,
# 临歧:歧路,岔路。古人送别常在岔路口处分手,故把临别称为临歧。
"一句难忘":只有分别时那句未说完的话,始终难以忘怀。
北宋婉约派代表词人
柳永(987?~ 1053?),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福建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因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官至屯田员外郎,又称柳屯田。柳永是婉约词派代表人物,创作了大量词调和慢词,内容较之前也有所拓展,对宋词发展影响重大。其词多描绘城市风光和歌妓生活,尤长于抒写羁旅行役之情。铺叙刻画,情景交融,语言通俗,音律谐婉。《雨霖铃》《八声甘州》《望海潮》等颇有名。著有《乐章集》。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离别相思题材词。全词以“暮色江景”为背景,通过铺叙手法层层递进,描绘了羁旅漂泊与离情别绪交织的复杂心境。既见柳永擅长的铺叙之工,又得清真词幽咽顿挫之妙,体现了羁旅漂泊的孤寂与刻骨相思的缠绵。
2. 写作手法
直抒胸臆:词中“此际浪萍风梗,度岁茫茫”直陈漂泊无依之苦,“堪伤”二字更将悲情倾泻而出。下阕“别来最苦”直言相思煎熬,而“襟袖依约,尚有余香”则以衣香犹存强化别恨,情感抒发直白深切。借景抒情:上阕“江练静、皎月飞光”以澄江如练、皓月当空之景反衬离愁,“那堪听、远村羌管”借羌笛幽怨之声触发羁旅之思。霁色晴昼与断肠离情形成强烈反差,景愈美而情愈悲。比喻:以“浪萍风梗”喻人生漂泊,萍随浪涌、梗逐风飘的意象生动展现身世浮沉。“江练”喻江水澄澈如白练,“皎月飞光”状月华流泻之态,比喻精当,使景物更具神韵。结句“临歧一句难忘”更以道路分岔喻人生别离,含蓄隽永。铺陈:下阕“堪伤”领起,直抒胸臆。“朝欢暮散”至“尚有余香”六句,细数别后情状:从往昔欢聚到眼前凄凉,再及襟袖余香,将相思之苦娓娓道来。“鸳衾凤枕”更以长夜孤枕的具象,铺展“争不思量”的缠绵情思。
3. 分段赏析
这首词以“蘅皋向晚舣轻航”开篇,勾勒出一幅暮色中的行旅图: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在日暮时分泊舟靠岸,准备“卸”下“云帆”暂作休憩。开篇两句简明扼要地交代了时间、地点及事由。随后笔锋一转,以“当暮天、霁色如晴昼,江练静、皎月飞光”描绘出一幅令人沉醉的月夜江景:暮霭散尽后的夜空澄澈如洗,平静的江面在皎洁月光映照下,宛如一匹舒展的素练,水天相映,潋滟生辉。词人独处轻舟,面对如此浩瀚空明的景象,不由得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孤独。这种漂泊无依的苍凉感,在壮阔的自然景观衬托下更显深刻。全词虽以优美意境取胜,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词人内心深处的凄然与怅惘。“那堪听、远村羌管,引离人断肠”一句,将羁旅愁思推向极致。羌笛的哀怨之声划破夜空,在这“茫茫苍苍”的天地间更显凄清。对于惯于漂泊的柳永而言,这“声声入耳”的笛音直击心扉,令他发出“那堪听”的痛切之叹。“那堪”二字,既道出对凄清乐音的本能抗拒,更暗含游子对漂泊宿命的无奈控诉。“此际浪萍风梗,度岁茫茫”的慨叹,以“浮萍”“风梗”自喻,将人生的漂泊无依具象呈现。词人深感自己如同“随水漂流”的浮萍,既无法把握当下,更无力规划未来。“茫茫”二字,既写岁月蹉跎之痛,更暗含对生命价值的终极叩问。在柳永笔下,这种存在主义的迷茫与苦闷,因其切身的生命体验而显得格外沉重深刻。词之下阕以“堪伤”二字直抒胸臆,既承上阕凄清意境,又启下阕更深沉的哀思。其短促音节,恰似词人心头那声沉重叹息。“朝欢暮散”的往昔欢愉与当下“凄凉”形成强烈反差,而“多情”正是这苦痛之源。正如柳永《雨霖铃》所云“多情自古伤离别”,词人将离别之苦层层递进:因情生别,因别生痛,字字泣血,句句锥心。“襟袖依约,尚有余香”的幻觉描写尤为动人。这“余香”实为情思所化的心灵印记,既印证了“别来最苦”的刻骨铭心,又展现了词人“衣带渐宽终不悔”的执着。通过虚实相生的笔法,将抽象的情思具象为可嗅可感的芬芳,使思念之情更显真切深婉。下片后半部分词人转换角度从对方着想。“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由自己对“伊”的“思量”推想到“伊”对己的“思量”,由自己的侧夜难眠联想到“伊”的孤枕不眠,心痛、感伤,其体贴温存,感人至深。接下来词人有推想转到回忆:“牵情处”,“惟有临岐”,“一句难忘”。词人舍其他不言,专择取分别时的一个镜头,就要远行,他们之间定有许多话想说,可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又无法说尽,终于只化作临分别时的那句叮咛。这句叮咛,已深深刻印在词人的心中。词的结尾宛如一个特写的定格,有着强调、放大情感的效果,凄楚动人,令人黯然神伤。后半部分转换视角,悬想对方情状:“算得伊、鸳衾凤枕,夜永争不思量”,从自身思念推及对方的不眠,体贴入微,感人至深。最后聚焦分别时刻:“牵情处”,“惟有临岐”,“一句难忘”。千言万语都凝结为临别时的那句叮咛,这个特写镜头将情感推向高潮,余韵悠长,令人怅然。
4. 作品点评
柳永《彩云归》以“曲折委婉”之笔法融合“浑论之气”,通过“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错落句式形成音节流转的韵律感,如“蘅皋向晚舣轻航”至“度岁茫茫”数句,长短句递进间既见“一唱三叹”的声律之美,又以“霁色如晴昼”“皎月飞光”的阔大意象构筑水天苍茫之境,暗合“浑论之气”中壮阔与凄婉并存的美学特质。词中“写景有全景亦有细节”,如“浪萍风梗”的漂泊隐喻与“襟袖余香”的细腻追忆交织,更以“临歧一句难忘”收束全篇,将相思之情与身世浮沉、志意追寻熔铸为“铺陈中见深致”的情感张力。
# 此词亦前景后情。
现代西北大学中文系教授薛瑞生《柳永词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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