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倚读书床":寒夜里,倚靠在读书床畔,
"敲碎唾壶":激昂处忍不住敲碎唾壶,
# 敲碎唾壶:《晋书·卷九十八·王敦传》:“王敦,字处仲,司徒导之从父兄也。……初,敦务自矫厉,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既素有重名,又立大功于江左,专任阃外,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帝畏而恶之,遂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矣。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豪爽》:“王处仲每酒后辄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原用“唾壶击缺”或“唾壶敲缺”以状对文学作品的极度赞赏,后亦用以抒发壮怀或不平之情。唾壶,旧时一种小口巨腹之吐痰器皿。
"灯晕明灭":灯影在明暗间闪烁不定。
"多事西风":多事的西风,
"把斋铃频掣":频繁拉动着书斋的门铃。
# 斋:一作齐。
"人共语、":人们围坐在一起交谈、
"温温芋火":身旁是暖烘烘的芋火,
"雁孤飞、":室外孤雁哀飞、
"萧萧稷雪":萧萧桧树覆着寒雪。
# 稷:一作桧。
"遍阑干外":漫步至栏杆外,
"万顷鱼天":眼前是如鱼鳞般延展的万顷夜空,
"未了予愁绝":可我的满心愁绪,仍无尽头。
"鸡边长剑舞":曾想如祖逖般闻鸡舞剑,
"念不到、":却难再有、
"此样豪杰":那样的豪杰际遇。
"瘦骨棱棱":如今瘦骨嶙峋,
"但凄其衾铁":只觉被褥似铁般冰冷。
"是非梦、":那些是非过往、
"无痕堪记":像梦一样了无痕迹,
"似双瞳、":回忆时,双眼仿佛、
"缤纷翠缬":被缤纷花影缭乱。
"浩然心在":但我坚守的浩然正气仍在,
"我逢著、":每逢遇见梅花、
"梅花便说":便向它倾诉心中所想。
宋元间词人
蒋捷(1245?~1305?),宋元间词人。字胜欲,号竹山,世称竹山先生,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咸淳进士,宋亡后隐居不仕。蒋捷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其词风多样,既有效法苏轼、辛弃疾豪放一派,也有承袭周邦彦、姜夔乃至李清照遗风者,整体风格以悲慨清峻、萧寥疏爽为主。其造语奇巧之作,在宋代词坛独标一格。作品题材广泛,有抒写亡国之痛、身世之感、日常生活等内容。代表作品有《女冠子·元夕》《贺新郎·兵后寓吴》《虞美人·听雨》《昭君怨·卖花人》《贺新郎·梦冷黄金屋》等。著有《竹山词》。
1. 写作手法
用典:“鸡边长剑舞,念不到、此样豪杰”,化用祖逖“闻鸡起舞”典故。借祖逖励志报国、勤勉奋进的经典故事,对照自身处境,叹如今难遇这般心怀壮志、以行动践抱负的豪杰,既暗含对英雄气节的追慕,又抒发世无同类、壮志难酬的孤寂与愤懑,使个人情志依托历史典故,获得更厚重的表达。
2. 分段赏析
上阕:“夜倚读书床,敲碎唾壶,灯晕明灭”,起笔便勾勒出寒夜读书的静态场景,却因“敲碎唾壶”的动作打破了沉寂。借王敦击壶的典故,把对时局的愤懑、救国无门的憋屈,化作激烈的肢体动作——这不是单纯的情绪宣泄,而是乱世中文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挣扎。灯晕明灭的微光,又像一层柔软的网,轻轻收拢激愤,形成“刚-柔”的力量,暗示着遗民在绝望与隐忍间反复拉扯的心境。“多事西风,把斋铃频掣”,视角转向室外。西风本无情,却被冠以“多事”,拟人化的一笔,把自然物变成搅乱宁静的“推手”。秋夜西风劲吹,频繁摇动斋铃,声响在寂静里被无限扩大,像催命符一样,又像亡国后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悄然渲染出“寒夜”的肃杀,让室内外的冷暖对比,多了一层政治的隐喻:小环境的“温”,掩不住大时代的“寒”。“人共语、温温芋火,雁孤飞、萧萧桧雪”,此时画面一分为二。室内围炉谈天,芋火的“温温”,是乱世里难得的人情暖,可“烤芋充饥”的细节,又戳破这份暖的脆弱——连果腹都要靠简陋芋火,遗民生计之惨淡展露无遗。室外孤雁哀鸣、桧树覆雪,孤雁是遗民群体的象征和代表:失群、漂泊、无处归依;萧萧桧雪,把自然雪景写成“冰天雪地”的政治环境,暗示遗民如坠寒冬,孤立无援。把室内外场景并置在一起,像两把刀,一把切出人情温热的残片,另一把剖开时代冰冷的真相,反差里藏着对“国破家何在”的无声质问。“遍阑干外,万顷鱼天,未了予愁绝”,从室内踱步到室外,视野陡然开阔在眼前。“万顷鱼天”,描写天空如鱼鳞般层叠,看似宏大,实则是“愁”的容器——个人的小愁,在天地间被无限稀释,可国破的大愁,却像这无边天际,压得人喘不过气。“未了”二字,把“愁绝”的浓度填满:想借看天消愁,却发现愁如天地般无穷无尽,自然的辽阔,反成了心灵的囚笼,暗示着遗民都逃不出时代的枷锁。下阕:“鸡边长剑舞,念不到、此样豪杰”,化用祖逖“闻鸡起舞”典故,本是热血报国的符号,却在“念不到”的转折里,泄了气。不是不想做豪杰,是山河破碎后,连“起舞”的舞台都没有了——元朝高压下,遗民连报国的途径都被斩断,只能把壮心默默咽下。“此样豪杰”的自嘲,藏着对时代的无情控诉:英雄无用武之地,不是因为无能,是因为“天变了”,激愤与无奈拧成死结,越挣越紧。“瘦骨棱棱,但凄其衾铁”,聚焦于自身。“棱棱”,既写身体瘦到骨头突出,更写精神上的“骨感”——亡国后,靠着骨气硬撑着,可肉身却被现实碾得消瘦。“衾铁”,冰冷的被子像铁块,不仅是物理上的寒,更是精神上的寒:连裹在身体之物都带着刺骨冷,遗民的生存环境何其严酷?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凄冷”,把“活下去”的挣扎,写成了一首无声的悲歌。“是非梦、无痕堪忆,似双瞳、缤纷翠缬”,词人笔锋一转,开始反思。“是非梦”,把亡国前的功过、得失,全归为一场梦——不是真的忘了,而是不敢回想、不愿面对。“无痕堪忆”的“堪”字,道尽了一切的纠结:想复盘,怕痛;不想复盘,又咽不下这口气。“缤纷翠缬”,用双眼被花影缭乱的视觉,比喻回忆的混乱、痛苦——越想理清楚,越发现国破的原因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只能在混沌里任由痛苦无情的啃噬。“浩然心在,我逢着、梅花便说”,词的收尾看似平淡,实则藏着遗民最后的坚守。“浩然心”,是对宋室王朝的忠诚,是民族气节的火种,哪怕处境再难,也没熄灭。但这份心,不能逢人便说——在元朝高压下,说多了是“作死”罪。所以“逢着梅花便说”,梅花是遗民的“暗号”:它傲雪凌霜,象征气节;它孤高自守,像极了遗民的生存姿态。对着梅花倾诉,是把“不能说”的家国恨,藏进“可说”的对象里,看似含蓄,实则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刻进了字缝里,让遗民的气节,在寒夜里开出了最坚韧的花朵。
3. 作品点评
蒋捷此词以凄凉氛围为底色,偶现的激昂之情,似乌云裂出缝隙,漏下几缕微光,让绝望里生出希望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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