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而致仕":官员到了七十岁就应该退休,
"礼法有明文":这在有关规章制度里是有明文规定的。
# 明文:明确的文字记载。
"何乃贪荣者":为什么那些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 者:自注:一作贵。
"斯言如不闻":竟对这些明文规定充耳不闻?
"可怜八九十":可怜已经是八九十岁的人了,
"齿坠双眸昏":牙齿都脱落了,老眼昏花。
"朝露贪名利":生命已经像晨露一样短促还在贪图名利,
# 朝露:喻人生短促。此指壮年之时。
"夕阳忧子孙":拥有的时光已经像夕阳一样所剩无几还在为子孙的利益操心。
# 忧子孙:为子孙计。,夕阳:喻将老之人。
"挂冠顾翠緌":本应退休,却舍不得丢下官帽上的装饰物,
# 緌:古代冠带结在下巴下面的下垂部分。,挂冠:挂起管帽,表示辞官不干。
"悬车惜朱轮":本应交还公家配给的车辆,却舍不得红色车轮而不愿交车。
# 朱轮:古代王侯显贵所乘的车子。因用朱红漆轮,故称。唐人亦用以指太守。,悬车:指致仕。
"金章腰不胜":他们老得连腰都支撑不住表示官阶的金章标志了,
# 金章:指贵重的官服标志。金印。
"伛偻入君门":却还硬撑着弯着腰挣扎着到朝廷上班。
# 伛偻:曲背弯腰。
"谁不爱富贵":天下谁不爱荣华富贵呢?
"谁不恋君恩":谁不喜欢沾公家的便宜呢?
"年高须告老":但人年纪大了就必须告老退休,
# 告:自注:一作请。
"名遂合退身":功成名遂就应该退下来。
"少时共嗤诮":许多人年轻时对不按时退休的人都是加以讥讽责备的,
# 嗤诮:讥笑贵备。诮:自注:一作笑。
"晚岁多因循":可是当他们年老时却因循前例而拒不退休。
"贤哉汉二疏":汉朝主动退休的两位姓疏的高级官员是多么贤明啊!
# 二疏:指汉宣帝时名臣疏广与兄子疏受。
"彼独是何人":他们究竟是怎样高尚的人呢?
"寂寞东门路":令人叹息的是像这样主动按时退休的道路,
"无人继去尘":却没有人跟着走!
"贞元、元和之际":贞元、元和年间,
# 元和:唐宪宗李纯的年号(806—820)。,贞元: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5—805)。
"予在长安":我在京城长安,
"闻见之间":所见所闻的,
"有足悲者":大有值得悲伤的事情。
"因直歌其事":于是直截地歌咏这些事,
"命为《秦中吟》":命名为《秦中吟》。
“唐代三大诗人”之一,“诗魔”
白居易(772~846),唐代诗人。字乐天,号香山居士、醉吟先生,籍贯太原(今属山西)。贞观进士,曾官居太子少傅,谥号文,世称白傅、白文公。白居易与元稹世称“元白”,与刘禹锡并称“刘白”,还与李白、杜甫并称“唐代三大诗人”。在文学上,他积极倡导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诗风平畅自然、通俗浅切,相传老妪也能听懂。早期讽喻诗揭发时政弊端、反映民生困苦;自遭受贬谪后,远离政治纷争,诗文多怡情悦性、流连光景之作。代表作品有《新乐府》《秦中吟》《长恨歌》《琵琶行》《赋得古原草送别》等。 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1. 主题及内容介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诗人以犀利的笔锋揭露封建官僚体系中“贪荣恋栈”的积弊。全诗借古讽今,以礼法明文为镜,直指八旬老臣佝偻入朝、金章压腰的荒诞图景,勾勒出权力欲下人性的扭曲与沉沦。诗中“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一联,既以晨露之短喻官场逐利的短视,又以暮色残照讽权贵为子孙谋私的贪婪,将人性之私与制度之弊熔铸为惊心动魄的警世箴言。诗人更以“汉二疏”典故为标尺,痛陈“东门寂寞无人继”的悲凉——昔年贤者功成身退的清风傲骨,在当下已成绝响,唯余蝇营狗苟之辈盘踞庙堂。这种今昔对比,既是对盛唐遗风的追缅,更是对中唐衰朽气象的沉痛叩问。
2. 写作手法
对比:“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何乃贪荣者,斯言如不闻?”开篇以礼法明文(七十岁应退休)与贪权者“充耳不闻”形成尖锐对立,揭露官僚群体对规则的践踏,以制度之“明”反讽人性之“暗”。“少时共嗤诮,晚岁多因循”,把年轻时对不致仕行为的嗤笑和自己晚年的因循守旧对比,讽刺意味十足。细节描写:“齿坠双眸昏”描绘年老体衰之态;“金章腰不胜,伛偻入君门”刻画官员虽年老力衰仍贪恋权势,腰挂金章艰难入君门的样子,形象展现其贪恋富贵丑态。用典:“贤哉汉二疏”,借汉代疏广、疏受功成身退的典故,赞扬他们的贤明,与当下不致仕的官员作对比,批判当下官场贪恋禄位之风。反问:“谁不爱富贵?谁不恋君恩?”通过反问强调人皆有此心态,但随后点明“年高须告老,名遂合退身”,引导正确做法。
3. 分段赏析
“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此句以儒家礼法开篇,直指退休制度的合理性。“明文”二字强调规则的明确性与权威性,为后文批判贪恋权位者埋下伏笔。白居易通过引用传统礼制,构建道德与制度的双重标尺,既点明主题,又为全诗的讽喻定调。“何乃贪荣者,斯言如不闻?”以反问句式强化批判力度。“贪荣者”三字精准概括了官员对权位的迷恋,“如不闻”则刻画其装聋作哑的虚伪面目。此句通过质问,将礼法与人性的矛盾尖锐化,暗示官场积弊的普遍性。"可怜八九十,齿坠双眸昏。”白描手法勾画高龄官员的衰颓形象。“齿坠”“双眸昏”以生理细节凸显老态,而“可怜”一词反讽其可悲:本应安享晚年,却因贪欲沦为权力奴隶。语言简朴却直击要害,暗含对官僚制度的辛辣讽刺。“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比喻与对比交织,揭露双重私欲。“朝露”喻生命短暂却追逐名利,“夕阳”喻垂暮之年仍忧子孙富贵,两意象形成时间与心理的张力,批判官员既贪恋自身权位,又妄图荫庇后代的畸形心态。“挂冠顾翠緌,悬车惜朱轮。”借物喻志,具象化权欲。“挂冠”“悬车”本为致仕象征,但“顾”“惜”二字暴露其恋栈心理。翠緌(官帽饰带)、朱轮(公车)成为权力符号,揭示官员将身份象征凌驾于礼法之上的荒诞。“金章腰不胜,伛偻入君门。”动作描写强化讽刺。“腰不胜”写其体力不支,“伛偻”状其佝偻入朝的狼狈,与“金章”(官印)的贵重形成反差,凸显权力对人性的异化。白描中隐含悲悯,直指制度对个体的摧残。“谁不爱富贵?谁不恋君恩?”以反问为盾,直指人性弱点。表面承认富贵与恩宠的吸引力,实则以退为进,质问官员的道德底线。此句将普遍人性与个体选择对立,为后文提出“退身”的理性选择铺路。“年高须告老,名遂合退身。”提出理想准则,呼应开篇礼法。“须”“合”二字强调义务与必然性,与“贪荣者”形成对比。此句既是道德劝诫,亦是对官僚体系新陈代谢的呼吁,体现白居易“裨补时阙”的创作宗旨。“少时共嗤诮,晚岁多因循。”揭示虚伪世风。“嗤诮”与“因循”对比,讽刺官员年轻时批判恋权者,年老后却重蹈覆辙。此句直指人性中“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双重标准,深化对官场生态的批判。“贤哉汉二疏,彼独是何人?”以古讽今,借典抒怀。汉代疏广、疏受主动辞官的事迹,与唐代官员形成鲜明对比。“独”字既赞先贤高洁,亦叹时人堕落,隐含对理想政治人格的追慕。“寂寞东门路,无人继去尘。”以景结情,余韵悠长。“东门路”代指致仕归隐之路,“寂寞”“无人”暗示高尚选择已成绝响。末句以苍凉画面收束,既哀叹世风日下,又寄托对清明吏治的渺茫期待。
4. 作品点评
《秦中吟十首·不致仕》是一首五言古诗,此诗以直击时弊的锋芒,聚焦封建官僚贪恋权位的积弊。全诗以礼法明文开篇,借古讽今,层层递进,将贪权者的昏聩之态与贤臣退隐的清风高义形成强烈对比。
# 高贞公致仕,制云:“以年致政,抑有前闻。近代寡廉,罕由斯道。”是时杜司徒年七十,无意请老,裴晋公为舍人,以此讥之。
《唐国史补》卷中
# 元和初,杜佑为司徒,年过七十,犹未请老。裴晋公度时知制诰,因高郢致仕,命词曰……盖讥佑也。
《尧山堂偶隽》卷三
# 公此诗所指,当与裴(度)同,盛为当时传诵。厥后杜牧之每于公多不足语,形之诗篇。至托李戡之言,极口诋诮,文章家报复可畏如此。宋祁不察,据以仑公,过矣。牧之,佑之孙也。
汪立名引录《八朝偶隽》(即《尧山堂偶隽》)
# “‘朝露’二语,耐人寻味,岂浅易人所能。”
沈德潜《唐诗别裁集》重订本卷三
# “朝露贪名利”二句,人之《渊明集》中,几无以辨,或谓乐天浅易,岂其然乎?
《唐宋诗醇》
# 《不致仕》诗:“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
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
# 《重赋》《致仕》《伤友》《伤宅》等篇,言浅而深,意微而屉,此风人之能事也。
清叶燮《原诗》
# 乐天《赠李绅》诗曰:“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刚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复歌行。”注曰:“元九往江陵,余以诗一轴赠行,自是格变。李十二尝自负歌行,近见余乐府五十首,默然心服。”知《长恨歌》与《秦中吟》为香山得意之笔也。
清吴震方《放胆诗》
# 白乐天《秦中吟》等,五言而能质古,足以当采风之献。
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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